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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往事如烟云, 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那些早已沉封的过往在此刻突然十分明晰,傅湘甚至记得每一个细枝末节,她连梦无归当时戴的簪花是什么款式都能轻轻松松地回忆起来。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外头的人语声也在时间的流逝当中消失了。雨还没停,灵堂那头的哀乐也还在奏,傅湘开了半扇门,看见正心楼前的庭院里跪了一片乌泱泱的人影,弟子们在雨中哭喊着,那些被雨水遮盖的眼泪, 都是为傅岑流的。
而她自己到现在却一滴泪也没有为父亲流过。
傅湘扶着门框,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回头对阿芙说:“他该死,对么?”
阿芙磕破了头,凌乱的发丝上沾了血,她两眼通红地看着傅湘,说不出话来。
“他是该死的……”傅湘口吻平淡, 语速很慢,“他把我娘的死算在我头上,将刚出世的我扔去远亲家不闻不问,那年村子里遭了洪灾, 我不信他没有听闻, 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派人去找过我。后来我在师父的帮助下回了金淮城,他看我的第一眼, 仿佛是在看街边脏兮兮的乞丐。不,我甚至连乞丐也不如,他傅楼主铁汉柔肠, 出门遇着乞儿次次都会施舍银两,他肯对乞儿笑,却不肯拿正眼看我,我回到明月楼的前半个月,根本不是什么傅家小姐,我和下人一起吃睡,每天还要扫地干活。我当时问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得到这样的嫌弃与冷落,其实我什么也没做错,我唯一的错,便是我不是男孩儿,是个在他眼中没什么用的女孩儿。”
“在与奶娘走散后,师父让我回到明月楼时,曾经再度问过我,想不想反悔,”傅湘静静地叙说着,没有在意阿芙的反应,“我那时候的回答模棱两可,因为我心里充满了期待,我还不知道我爹见到我以后会不会喜欢我。但当我踏进明月楼大门的那一刻起,我就下定了决心,这个楼主我必须要拿到手,我要把原本属于我的一切都拿回来,跟我爹讨这十来年的债。但可笑的是,我的决心那样不值一提,当初想要做的事,没有一件做成了,我要真是想保住我爹,就该闯出禁闭室,让师父找不到我,对他下不了手。”
“归根结底,我也是帮凶,我也在无形中杀了我爹,你要我恨你,我凭什么恨你?”
阿芙泪流满面,哽咽不语。
傅湘在她跟前蹲下来,拿出手帕擦了擦阿芙的脸,继续说:“所以我只能恨他,恨我自己,同时告诉自己他是该死的,否则我就会和你一样受到良心的谴责,听起来很自私是不是?但我要想接下来没有痛苦的活着,就只有这一个选择。”
阿芙紧紧地抱住了她,啼哭道:“师姐……”
“我还是不在乎明月楼,我也从来没有真的属于过这里,”傅湘站了起来,行到廊边迎着冷风冷雨,“为了别人而活,这是最窝囊的一件事,我窝囊了二十来年,是时候准备终结这一切了。等杀了那个人,我会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我要忘了所有,孤身游荡江湖,自由自在,没有新仇也没有旧恨。”
“我要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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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灵堂里人影稀疏,别派侠客们都已结束吊唁打道回府,罗氏与胞弟没待两日便收拾细软回了罗家,官差也不再来了。罗家选择了息事宁人,也撤了府衙那边的诉状,不久前的动荡和风波仿佛都因着傅岑的死而消失殆尽,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却又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人走茶凉,义愤填膺的江湖好友接连离去,弟子们淋了雨,哭得累了,傅湘叫他们回房休息,只将赵管家一人留了下来。
两人齐齐跪在灵位前,赵管家既心酸又悲愤道:“世态炎凉,楼主生前广交好友,他如今遭人杀害,却不见那些人为他真心伤怀,一个个担心的只是自己会否也跟着遭殃,连夫人也溜得这般快。到头来,能为楼主送行的人,还是只有小姐一个。”
大堂内燃着昏昏烛火,冥纸烧了一沓又一沓,满室青烟缭绕,傅岑的牌位在那烟雾中模糊了刻字,烛泪滴下来,滴在傅湘眼前。
“小姐可要振作,不能为此丧气,”赵管家语重心长,“明月楼如今就盼着您主持大局了,您可一定要抓住杀害楼主的真凶,还楼中所有人一个公道!”
盆里的冥纸忽明忽灭,余烬被风吹得杂乱,飘落在两人身上。傅湘抬着头,语调如常地说:“从今日起,我就是楼主,往下该做什么,我皆有安排,那我的话,你听是不听。”
赵管家见她眉目间透着一份意味不明的决心,不由振奋道:“小姐可是知道真凶是谁?只要能为楼主报仇,老夫和弟子们必定唯您是从!”
傅湘斜眸瞧着他,说道:“报仇与否,我自有打算,你这话不合我意,我爹去了,傅家唯我一个后人,不论我来日意欲何为,你们都该听我的。怎么,我若是不报仇,或是抓不住那真凶,你们眼中便容不得我?”
发觉傅湘经此一事像是倏然间变了个人,赵管家不敢再像往常那样以长辈自居,忙放低了姿态,谦卑道:“小姐言重了,老夫岂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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