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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环佩之响, 先进入吴珣眼帘的是华服的下摆,金丝滚边,下摆盘有一龙身, 袖端各一龙,袍底暗绣祥云纹。腰间的玉带上挂着一块盘龙玉佩和一块镂空玉牌,玉牌下还坠着一枚火焰色的宝石。
那盘龙玉佩吴珣很熟悉, 但玉牌却是第一见,吴珣眼力本就极好, 一眼就看清了玉牌上镂刻的字——“詷”。
吴珣的手指紧紧地捏着那封旧书信,那是他第一次给小詷写信, 那时候他的字还写不好, 娘亲说代他写, 他却执着地把想说的口述给娘亲,让娘亲把信的内容写出来后,他再一点点临着写。
很多场景在他脑海中闪现,从前他疑惑而如今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来人已经在吴珣面前站定了, 而吴珣的目光顺着下摆的那腾云驾雾的龙身一路向上, 那龙在胸口翻了个身, 威严无比,再向上两肩各纹有一龙,龙爪旁纹有日月金章。
熟悉的味道钻进了吴珣的鼻尖,吴珣却觉得鼻头有些酸酸涩涩的。因为他一瞬间想起了小詷说过的很多话, 小时候他说想要当大侠, 小詷说想担起日月,自己那时候说他可以带小詷去爬最接近日月的山,他们还拉了勾勾,可他怎么觉得自己要食言了呢?
他即便能带着小詷去爬最高的峰顶, 也没有办法帮小詷担起日月星辰。
杏黄五龙服,是大昱太子的朝服。
吴珣缓缓地抬起头,他撞进了那双熟悉的眸子中。陆詷的头发被玉冠束起,一扫往日的慵懒贵气,此刻只剩下沉稳和庄重。
陆詷抬起了手,拇指轻轻地擦了擦吴珣的眼角:“怎么哭了?这么委屈吗?”
吴珣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控制不住,眼泪就这样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这,差点洇湿了手中的旧书信。陆詷上前了一步,将书信从他手中抽出,放在了一旁的博古架上:“这信价值连城,你可就叫过我这一次小詷哥哥,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
陆詷的话音刚落,吴珣的眼泪掉得更凶了,陆詷也有些慌了,他做好了珣儿生气的准备,质问的准备,甚至做好了摔门而去的准备。可他没有想到珣儿却哭了,这一哭陆詷心里就更不好受了,每一颗泪都仿佛在他的心底砸下了一个坑,心口一揪一揪地疼着。
“是我不对,你想骂就骂想打就打。”陆詷最开始用手指给他擦眼泪,到后来直接用起了袍袖,等袖口的杏黄都洇成了暗黄,吴珣的眼泪还是没止住,陆詷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小祖宗,你别哭了。”
吴珣被逗乐了,可眼泪却还是止不住,一抽一抽的:“我、我我不想哭的。”说到这,吴珣直接打了个哭嗝,陆詷将他往自己怀中带了带,手掌顺了顺他的背。
因为陆詷的顺气吴珣似乎好了些,但当他的脸又蹭上陆詷衣服上的绣线时,眼泪再次决堤不受控制,这一次洇湿的是前胸绣的龙头。吴珣或许感受到了陆詷的担心,边哭边抽噎道:“我没事,我不想哭的。”
陆詷这次也不哄他别哭了,手掌将吴珣的脸按在了自己的肩头。两人就这样站了很久,烛台上的火苗由大变小开始闪烁不定时,吴珣的声音也从陆詷的肩头传出,闷闷的还带着些水气,就像是沾了水的棉花糖:“我就是很难过。”
“难过我骗了你对吗?是我不对,其实本来这次见面就该告诉你的,但又怕影响你考试。”珣儿虽然对着他总是软乎乎的,但也是有自己的脾气和风骨。就像当年珣儿的师父力排众议直接收了他做亲传弟子,珣儿却还是坚持走完了所有少林弟子拜师需要经过的试炼。
“不是这个。”吴珣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告诉我是为我好,我就是难过为什么是你……”
陆詷有些懵圈。
吴珣呜咽道:“小时候,你跟我写信的时候说,你说你喜欢吃的被撤下了桌,有伯伯到你爹那里说你的坏话,你还说过邻居家的孩子来做客,所以你要好好准备准备……我一直觉得小詷很潇洒,你能把自己的人生把控得很好,我小时候练武最苦的时候其实偷偷羡慕过你,羡慕你不用练武,羡慕你可以在父母跟前,羡慕你每天都可以过得很开心……”那时候他觉得陆詷在信里写的都不算是什么大事,可现如今回头一想,每一件事行差踏错都可能会酿成难以弥补的后患。
陆詷忍不住笑了,因为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八岁那年收到了一封珣儿写的特别认真的信,信里珣儿说师父告诉他不应该羡慕别人的生活,这是贪欲的一种,更不应该嫉妒别人,嫉妒会徒增业障。信中珣儿认认真真地一笔一划向自己道歉,那时候陆詷才真是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他一直觉得这些情绪都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从他一出生他的世界就已经充斥着大量的虚伪、谎言、陷阱和杀机。而且陆詷明每一次读信都从文字中感受到自己每次开心的时候吴珣也是替他开心的,每次他伤心难过,吴珣就会在信中手忙脚乱地安慰自己。
大概只有心如明镜的人,才能这么介怀明镜上那些不起眼的尘埃吧。
陆詷心底又酸又软,刚想听哄一哄怀中的人,就听见吴珣断断续续地继续道:“御宴的时候榜眼兄跟我说太子地位不稳的,我当时还觉得他话多,我想太子怎么样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我现在特别特别的难过……我其实听说过你好多事情,但都是从别人嘴里听见的,我知道太子也不容易,我知道太子也一直如履薄冰,但我没有想过会是你……”说到后头吴珣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他也知道没必要哭,可是就是忍不住,嗓子眼堵得发慌。就仿佛你从前知道一个人很难,但突然间那些难处都落在你放在心尖上的那人时的感觉。
陆詷只觉得自己胸口上的脑袋又沉了一点,自己的衣服也又湿了一些,他终于明白了吴珣在哭什么,珣儿不是在委屈被自己骗了,而是在替自己委屈。
“那只是是别人口中的。”陆詷声音放得又低又轻,听起来格外的温和,“我所有发生过的事都写信告诉了你,我信中说的才是真的。”
“那、那那匈奴人来时,太子同匈奴小王子比拼,身负重伤。”其实后面还有半句但吴珣没说,坊间传言都说太子体弱,比拼之时伤了根本,将来难担天下之责。
陆詷用手将吴珣的脸捧了起来,用温热的手掌将他脸上残留的泪痕一点点擦干:“你与其听那些传言,不如抬头看看我?你觉得我像是身负重疾的人吗?”陆詷捏了捏吴珣的腮帮子,“你好好回忆一下,这些事我都跟你说过的,我在信中不是跟你说过邻居家的孩子过来玩,我要准备到时候的比试吗?我后来还跟你说过,那邻居小孩不知礼节,肆意打码我府上的下人。那孩子的得非得让我们比试,我和他便比了文武,文呢我完胜他了,武呢我也小胜于他,我虽然崴了脚,但是他在床上躺了十余天,最后上路回家的时候,他的伤势都还没好。你回信的时候明明还笑得很开心呢,说我那邻居小孩也该被教训教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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