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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宋的江山,多半毁在蔡京、童贯手上了!”老人又喝下一碗酒。
炭火映得老人面色更红,显然是有了几分酒意。
“那童贯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老人捻捻胡须,继续说道;“记得崇宁二年,道君皇帝派那童贯做监军,随河湟开边主帅王韶之子王厚出征西北。才抵湟川,官家的手谕已到营中。原来是京都太乙宫突然失火,圣上疑是败战之兆,遂令暂不出兵。可当时兵士士气正盛,确是出兵的好时机。童贯阅罢手谕,若无其事收了,只说是官家祝马到成功。众将士士气高涨,平息羌族吐蕃叛乱,一举收复河湟故地。这其中童贯的功劳至少据大半。”
看赵榛似有不解,老人解释道:“童贯其实是矫诏,假传圣旨。若是胜了还好,一旦败绩,他将死无葬身之地。这样说来,那媪相却也有些担当,并非全是浪得虚名。”
赵榛一丝苦笑,把碗中的酒灌了下去。
炭火暗了下去,房中一时沉默,只听得冷风拍打着窗扉。
灵儿拿了木柴,将炉火重又挑旺。
老人盯着渐渐燃起的火苗,眼眉一跳,猛地想起什么,出声道:“我有一样东西,正要送给你!”
说罢起身,朝内室走去。灵儿搀着爷爷,跟了进去。
赵榛连喝了两碗酒,醉意渐渐涌上来。
感觉过了好久,才见灵儿和老人走出来。灵儿手中拿着一个长长的卷轴,用黄绫布裹了。
赵榛摇晃着站起身。灵儿将卷轴打开,摊放在床上。
那卷轴宽约寸余,长却有丈许,纸色淡黄,呈现旧貌,保存得极是仔细。
赵榛细看,抬首三个字:“千字文”。字大寸许,前后足有百行之多。
那字笔法飞动,颇有凌云步虚之意。用笔却瘦劲挺拔,轻按重收,顿折利落,横划收笔带钩,竖下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而内敛,连笔飞动而干脆,灵动娟丽,清逸润朗。恰如欧阳洵《用笔论》所言:“刚则铁画,媚若银钩”。
赵榛泪奔。
这熟悉的字迹,正是父皇道君皇帝所书写的瘦金书。
睹物思人,心如刀割。
老人声音嘶哑,缓缓说道:“这是当年童贯西北大胜后,道君皇帝所书赐。某年童贯久病不愈,多亏家师安道全先生为其诊治,方才转危为安。童贯感激,随将此画赠与家师。”
遂将卷轴翻至卷尾,指着一行字给赵榛看。那上面写着:“崇宁甲申岁宣和殿书赐童贯”,正是道君皇帝所书。
“老朽辞别京师时,家师心有不舍,将此宝物割爱相送。我一直收在柜中,珍惜备至,轻易不敢示人”,老人说道。
说着,将卷轴轻轻卷起,用黄绫仔细包好,递到赵榛手中:“二帝北狩,音讯皆无。留着这个,也算是个念想吧。”
赵榛连连摆手:“老先生此物,如何敢受?还是收了进去吧。”
老人声音悲怆:“圣皇旧笔,与了王爷。老朽算是借花献佛,物归正主吧。”
赵榛还待推辞,灵儿一把将画轴推进他怀里:“这本就是你家爹爹所书之物,当然该你收了才是。再说,爷爷又不懂书画。”瞥一眼爷爷:“你说是吧,爷爷?”
老人微笑不语。
赵榛心头火辣,眼中泪涌,长跪在地:“那就万分感谢老人家了!”
老人急忙去搀扶:“王爷快起来,老朽如何消受得了?”
走在大街上,冷风不止。
赵榛抱着卷轴,心头一阵火热。他想着远在北地的父兄、母后,还有一众家人,在这苦寒的冬夜,更是难以忍受了。
回到驿馆房中,把灯火点亮,将书轴摊在桌上,一字一字地细细看。
这样的字体,他是看过无数次的。甚至在自己的习字簿上,也有瘦金书的批改。父皇的花鸟画上,都是这样的题款。舒朗宽绰,灵转飞动,一笔一划,切金断玉,铁画银钩。字里行间,长枪大戟,似闻刀戈之声泠泠。
屋外,冷风敲窗。赵榛坐在灯下,一字一字细细读着。灯光摇曳,那些字忽然一个个从纸上飞下来,在眼前跳动舞蹈。一招一式,伸缩有度;一笔一划,甚是清晰。
赵榛若醍醐灌顶,大叫一声,取下双戟,慢慢动作起来。双戟似笔,左右划动,一笔一式,尽在笔下。
恍惚间,岩蛇洞石壁上的图式复现脑中。千字文书轴上的每一个字,又随着那些图式,蛇一样游动不停。
“天”。两横如棍,一撇似刀,一捺若长枪,左右纵横,上下腾跃。
“地”。短横如卧蚕,短提似匕首,折如曲铁,钩似弯刀,上开下合,左冲右突。
“元”。两横向天指,一撇插入地,弯钩折向心,天覆地承,心若飞鸟。
“黄”。……
一字一字,一笔一划。
先是如一只只慌乱的小蝌蚪,在激流中无处不动,抓摸不着;渐渐水流平缓,似一尾尾白條,跃出水面,触手可及;而后慢慢波平如镜,艳阳如洗,水珠在荷叶上滚来滚去,终于不动。
雪停风止,晨曦微微。
一汪烛泪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