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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魔教道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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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脑袋露了出来,接着是肩膀和身子,最后一个人抖着满身灰土,跳进了赵榛的地牢。

借着门外微弱的灯光,赵榛还是辨出了那人。

那是一个身材瘦小,头发花白的老人。衣衫破旧,衣上团团泥污,撕成一片一片的,早已辨不出什么颜色。

眼睛大的出奇,满脸皱纹,一丛长长的胡须却还是黑色的,松松地垂在胸前。那老人两只手掌同样大的出奇,却也瘦得像干瘪的鸡爪。

赵榛吃了一惊:“你是谁?”

老人神色疲惫,一身灰土,额上还挂着大滴的汗珠。

他转头看清了地牢内的一切,目光落在赵榛脸上:“年轻人,小声点!让看守听到就麻烦了!我是仇道人!对,就是那个疯疯癫癫的魔教老家伙!”

赵榛恍然大悟,却也没感到意外。只是想象不到,这样一个身躯小小的干瘦老人,竟然能发出那样出乎寻常的激越的啸声。

那老人似乎很是沮丧,极度失望的表情浮现在脸上:“年轻人,告诉你吧。我是想挖到地牢的外墙,挖穿它,然后跳进海里逃走。可惜,我有一个小疏忽,没有把转弯弄对。算错了距离,方位也不对了。本来四十尺就够了,我挖了五十尺。我错顺着你地牢对面的走廊挖了,没有挖到底下去。我几年的心血都白费了。”

那老人声音哽咽,几乎要哭出来了。

赵榛不明所以。请那老人在床边坐下,继续听他不停地说着。

那老人姓仇,两浙路温州人。小时随父亲到波斯做生意,贩卖一些茶叶、丝绸、瓷器。在波斯,他入了摩尼教。人都唤他作仇道人。

他在波斯生活了很多年,直到年长,父亲因病去世,这才结了那里的生意,带着父亲的灵柩回到故里。

靠着早年的积蓄,仇道人蛰居乡间,对着青山绿水,倒也自在。不想后来徽宗大搞“花石纲”,那朱湎借机在东南搜刮民财,搞得人心惶惶,民怨四起。仇道人也深受其害,家财散尽,仍填不满那大小官吏的无尽贪欲。

时有童谣:“十千加一点,冬尽始称尊。纵横过浙水,显迹在吴兴。”圣公方腊终在清溪起事,仇道人便投了方腊。因习得一身好功夫,精通数理天文之术,且心思缜密,善谋略,深得方腊器重。诸多议事,皆参与其中。

后来大宋朝廷调集重兵,由太师童贯领军,一路南下讨伐。方腊兵败,退守帮源洞。困守数月,帮源洞陷落,方腊被擒,押解京师凌迟处死。

仇道人亦在帮源洞被俘。不知什么原因,竟没有被一同处死。先是关在通州(今江苏南通)海岛的牢狱,后因方腊余部在浙西有些小的骚乱,官府担心会发生意外,便把仇道人流放到了岩石岛。

赵榛听完仇道人一番话,心里五味杂陈。尤其仇道人大骂徽宗皇帝,赵榛更是一脸的难堪。

仇道人的胸脯起伏着,显然有些激愤。他看着赵榛:“你是什么人,怎么这么年纪轻轻就被关进了岩石岛?别忘了,只有像我这样的重犯才会关在这里。”

赵榛还摸不清这个看似疯疯癫癫的老人的底细,只好敷衍着答道:“小可本汴京人士,是个买卖人家,逃难到临安府,因故打死了官差,被囚禁于此。”

仇道人显然不相信赵榛的话,却也没再问下去,只是叹着气,喃喃地说:“三年啊!我这三年的劳力全白费了!”

赵榛终于清楚了。这老人花了差不多三年的时间,在牢内挖了这条五十尺的地道,想着一直挖到海边,再跳海逃出去。不想天意弄人,竟然搞错了方位,多挖了十尺。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就是这小小的差错,使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正当算来已经成功了的时候,希望却永远飞走了。那种沮丧和绝望的心情,即使不用想,也能体会得到。

赵榛还是有些疑问:“那你用什么工具挖的?”

听赵榛这样一问,那老人顿时来了精神,刚才颓丧的神情一扫而光:“是我自己做的。想不通吧!除了挖土的钎子,我还做了小刀和小铲子。”

“你问我用什么做的?”

老人有些得意:“是床脚的铁楔子!我慢慢磨的。”

“这当然需要耐心。多亏了当年我在波斯,跟人学的那些小手艺。波斯多山地,有些穷苦山民就住在山洞里。他们挖洞的本事实在不坏。有些家的山洞之间,还挖个长长的地道连接着,根本不用到地面上来。”

“我还有好多本事,以后慢慢做给你看。”老人似乎忘了地道的事情,忽然开心起来。

虽然知道这老人是暴民方腊的同党,还大骂父皇,可赵榛对他还是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赵榛无法相信,这样一个干瘦的老头,看外表似无缚鸡之力,竟然能用三年的时间,去挖一条地道。

要知道,那可不是什么土墙,是坚硬的石头。更要命的是,这海岛四围皆为茫茫大海,没有船只只靠浮水,如何能逃生?

老人似乎看出了赵榛的疑惑:“我知道你不太相信。很多时候,有些事你觉得不可能,可是你真下决心去做了,就会发现其实没那么难。你觉着行,就一定行。你认为能做到,就一定能做到。

看这石头墙,好像坚硬得像铁。可被带着盐分的海水浸渗,时日久了,会慢慢地变得松脆,容易挖。

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要是你有足够的耐心,愿意一点点地去挖,这不是一件难事。人活着是在磨时间,时间也在磨人。”

老人一幅凄苦模样,着急起来甚至有些凶,可眼睛里却像孩童一般清澈。尤其是说到得意处,高兴得更像个小孩子。

一个老顽童。

自从被关进岩石岛,赵榛很久没和人这么长时间、讲这么多话、听这么多话了。赵榛心里的寂寞感仿佛一下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