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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苦笑着站在儿子房间门口无奈地看着。小刘拿出一个很大的相框,摆在写字台最显眼的位置。老刘一愣——几十个穿着迷彩服的侦察兵战士抱着自己的步枪围着主峰的一块碑,他们的右臂都佩戴着刺绣出来的狼头臂章。中间不是别人,正是何志军。
“从哪儿来的?”老刘很意外。小刘擦去相框上的灰尘:“何叔叔送我的。”老刘问:“你想成为他?”小刘笑笑,露出一口白牙。照片上的何志军的眼神中透出一股鸟气。
9
眼神当中透出一股鸟气的何志军不得不面对一个可怕的现实。他站在充当临时大队部的原阵地管理连排长的房间里面,看着外面正在野战炊事车前准备开饭的战士们面色凝重。干了好几天清理营房工作的战士们在高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嗓子都喊哑了,还吼着,这是一种独特的军队艺术。在他身后的耿辉放下电话没说话。何志军头也不回问耿辉:“经费问题能不能解决?粮食什么时候能运上来?”
“拆东墙补西墙,这回好了,没砖头补了。”耿辉苦笑一声,淡淡地说。他们都没再说话,看着战士们开饭。何志军叹口气:“粮食还能吃几天?”耿辉说:“三天。”
“每天缩小一半定额,坚持一下。”何志军下命令。耿辉听了后,着急地说:“现在部队正在进行的是清理营区的基建工作,劳动量很大。伙食再跟不上,战士的身体会受影响!”何志军烦躁地问:“那你说怎么办?”耿辉说:“附近还有几个别的部队,我去跟他们借点儿粮食。”何志军苦笑:“借?堂堂的a军区特种部队,特种侦察大队——去借粮食?”
耿辉没再说话。何志军的声音很平淡:“给我要军区一号台。”耿辉着急地说:“你这样是要得罪人的,越级报告是军队大忌!”何志军冷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何志军升到上校恐怕已经升到头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战士饿肚子!”耿辉拿起电话:“军区总机,要一号台。军区特种侦察大队,何志军要——对,特种侦察大队,新单位。”
何志军走过去接过电话,耿辉出去了带上门。何志军拿着电话:“老军长,我是小军子!”老爷子的声音在何志军耳边响起来:“你这么叫我,这么称呼自己,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说吧,给我埋了什么地雷?”何志军被噎住了,他从未走过任何关系。老爷子声音平淡:“我时间宝贵,说吧!”
“副司令……老军长,我小军子今天豁出去要越级汇报一次了!”何志军摘下作训帽直接摔在桌子上,眼含热泪,“我们大队要断粮了!战士们马上要饿肚子了!”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老爷子很沉稳,“总部和军区不都给你们经费了吗?按照你们大队现在的编制还算充足,怎么搞的?”何志军说:“一直没有到位。”老爷子半天没说话,许久,他还是沉稳地说:“我知道了。你是一支独立部队的部队长了,要沉得住气!越是艰苦的时候,越是考验干部的时候!”何志军着急地问:“那我们的问题怎么解决?”
老爷子怒了:“我是后勤部长吗?!我能直接给后勤系统下命令吗?!——我已经说我知道了,就这样吧!”电话挂了,何志军拿着忙音的话筒发傻。他戴着帽子走出去,耿辉着急地问:“怎么样?”何志军叹口气,看着已经被逐渐清理出来的营房操场:“集合!全队开会!你主讲,讲一下南泥湾。”耿辉问:“被熊了?”
何志军不说话,看着远处的战士突然喊:“陈勇!”陈勇跑步过来敬礼:“到——大队长,政委!”何志军说:“这样,你现在开始带一个班的战士上山。携带匕首和开山刀,还有绳索上山。挖野菜,套山鸡、兔子什么的——枪别带了。”
“干吗啊?”陈勇眼睛一亮,“野外生存现在就开始练?”
“对,这倒是个好主意——全大队现在开始,除了清理营区、平整草地外,要轮流进行野外生存科目的训练。”何志军苦笑了一下,“不就是扛饿吗?野外生存的标准是一周,顶一顶就过去了。”
10
第8天上午,部队还在清理营区、平整草地。战士们还是生龙活虎,不过更加消瘦了;何志军和耿辉都拿着工具,和战士们在一起劳动,高唱着《南泥湾》。门口当然布着武装哨兵。两个面孔黝黑的战士,戴着钢盔穿着迷彩服,手持步枪精神抖擞地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一个哨兵眨巴眨巴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不可能吧?”带哨班长问:“咋了?”
“车……车队!”哨兵都结巴了。“附近村里面老百姓结婚吧。”班长看过去。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呼啦啦,10多辆各种高级轿车,仔细一看,“我操,第一辆居然是奔驰!这个鬼地方什么时候来过这么多辆高级轿车啊?县长家结婚也没这个排场啊!”哨兵眼尖:“是军牌!”班长眯缝着眼睛一看,脸色不禁大变,再笨的兵也知道这些车牌属于什么级别的首长啊!他挥着手:“快快快!都是军区首长!去报告大队长和政委,我在门口站岗。”一个哨兵从岗台上下来飞跑进去,班长站在刚才哨兵站的位置,戳得军姿极好。车队刚刚开到门口,何志军和耿辉就带着全体干部跑步过来了。大门赶紧打开,干部们戳在边上敬礼。车队哗啦啦进去了,没任何反应。
老爷子坐在奔驰车里无言地看着两边的营房,营区已经粗具规模,甚至连黑板报都有了。但是,这个因为部队撤编多年而荒废的营房满目的萧条,还是不可能在三天就发生变化的。接着,他看见战士们拿着铁锹、镐头等工具,满身尘土地在操场列队。车队在战士们面前逐次停下,从山沟里面各个野战军侦察部分队抽调上来的兵们,哪里同时见过这么多将军?大校都不多见啊,那都得是师长啊!但是事实就是事实,车里下来的大校都是跟班的,前面戳着的是好几个将军。金灿灿的将星宣告着他们的威严,最大的是个中将,其余的都是少将。何志军和耿辉已经跑步过来敬礼:“首长好!”
老爷子看着这些消瘦黝黑的战士,血丝密布的眼睛,迷彩服上的汗碱,半天什么话都没有说。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他的目光转向位于角落的野战炊事车,大步走过去。何志军和耿辉急忙在前面带路。炊事班长激动得不得了,立正敬礼。老爷子还礼,命令:“掀开锅盖。”炊事班长一愣,看何志军和耿辉。老爷子脾气很好,居然重复了一次:“掀开。”炊事班长不敢再犹豫掀开锅盖,一锅野菜汤。老爷子的手开始发抖,他转向后面的后勤部门的主官们。后勤部长低下了头:“首长,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
“看见了?”老爷子颤抖着声音问。一片低沉的声音:“看见了。”
“都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老爷子发火了,终于吼出来。首长们赶紧都立正。老爷子的声音低了下来:“今天,就给我留在这儿吃饭!我也在这儿吃。”秘书赶紧说话:“首长,您……”老爷子又吼了:“战士能吃的,我也能吃!”谁都不敢说话了。何志军和耿辉的眼角都湿了。战士们有不少掉泪的,干部也有。后勤部长小心地说:“首长,我们吃没关系,您就算了。”老爷子的拧劲儿上来了:“不行!我就跟这儿吃!”后勤部长转向自己的部下:“粮食、副食什么时候可以调拨过来?”主管的二级部长急忙说:“一天。”后勤部长怒了:“一天?一个月你们都去干什么了?!”那个二级部长不知道怎么说。后勤部长下令:“一小时,从附近的部队先给调拨过来今天的,回头补过去!”“是!”那个二级部长急忙转身跑步去自己的车。大校跑起步来跟新兵一样,见过的人不多。后勤部长小心地说:“首长,稍等一下,一会儿开饭。”老爷子又说:“走!去营房看看。”迈进阴暗潮湿的兵楼,老爷子一言不发地走进宿舍。里面还没有床,战士们的铺盖都放在地上。内务绝对标准,全都是豆腐块。他蹲下掀开铺盖,下面都是干草。他没说任何话又起来,走到门口拉灯绳,没电当然不亮,他不说话转身出去,走到水房挨个儿打开水龙头,没有一个水龙头有水。何志军小心地说:“后面有井。我们吃水还是可以保证的。”
老爷子根本就不看自己带来的各部门首长,掉头出去。营房部长这次不等老爷子说话就赶紧说:“两天之内,施工队上山。我今天下午就把野战帐篷调拨过来,发电车、沐浴车也都开过来。”老爷子看他一眼,没说话,也没有什么满意的表示。有什么可以满意的?这是应该做的啊?早干吗去了?!但他还是没有说,很多事情,他可以过问一下,但是不能过问深了——能爬到这个位置的干部,都不会是愣头儿青,背后都是有人物的。这种网往往是由你看不见的很多东西维系起来的,往往还不是那么简单的老部下的关系。什么事情都是只能慢慢来,火开得旺了,这菜可就煳了。所以,不要问总部和军区拨给特种侦察大队的经费都干什么去了,落实了就行了。
在等待炊事班重新开饭的时候,老爷子检阅了自己手下的这支还没有真正诞生的陆军特种部队。一样也不能少,虽然没有准备——何志军和耿辉都是这个意思。阅兵、军体拳、擒拿格斗、飞车捕俘、攀登……能汇报的都汇报了,都是老兵,随便划拉几个出来都不是弱的;何况很多人都是从一个部队里出来的,格斗搭班已经很多年了。虽然是侦察兵的老一套,但虎狼之师的精气神儿绝对是出来了。老爷子只是看着,不说话,也没有表情。完了,该他训话了。他站在观礼台上,没有麦克风——敬礼——他向自己的部下久久地敬礼,很久都没有放下。方阵里年龄比较小的战士抽泣的声音渐渐地响起来,老兵和干部们都在忍着眼泪。许久,他把手放下:“同志们!”
唰——全体立正。他的喉结蠕动着,半天,才问出来一句:“苦不苦?”
“不苦!”声音地动山摇。钢盔下面黝黑消瘦的脸上,那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出来的,就是一支虎狼之师的精气神儿。老爷子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再次举起右手,向自己的士兵敬礼。何志军高喊:“敬礼——”唰!全体官兵敬礼,向自己的将军。萧条的营房里鸦雀无声。只有方阵里几十个小战士压抑不住的哭声——老兵,不代表年龄就大啊!——还有什么声音?那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在他们的头顶猎猎飘展的风声。
11
知了在军区大院里无奈地叫着,好像也热得受不了了。林秋叶被何小雨从楼道里推出来,一脸无奈:“这马上就高考了,我能走吗?”何小雨把她推到三菱吉普车旁:“妈,爸爸不是病了吗?比我更需要你!妈,你去吧!我自己能行。”
“记住啊,不能吃冰糕吃多了!马上就考试了!拉肚子了可不得了!”林秋叶不忘回头说一句。何小雨一把将她推上车:“哎呀!你烦不烦啊!”车开了,林秋叶回头还看见小雨在巴巴望着自己,挥着手。她也挥手,眼泪吧嗒掉下来——做军人的孩子,容易吗?
何小雨看着吉普车走远了才舒口气,爸爸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一直到车没有影子了,她才转身上楼。身后响起一声熟悉的口哨。何小雨笑了,转过头。刘晓飞骑在自行车上,笑着从花池子后面慢悠悠地骑出来。满脸满身的汗,看来在太阳底下晒了一阵儿了。何小雨就笑:“你怎么从那儿出来了?”刘晓飞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我看你妈走了,我才敢出来。”
“哟!你怕我妈干吗?”何小雨脸一红,但随即又正常了,“你又不是不认识她,我妈对你不好吗?”刘晓飞不知道说什么了,脸也红了。然后,他们看见路过的几个军区机关干部都往这儿瞅。
“走,上去吧。”小雨说。机关里面事儿多碎嘴多,这是老毛病了。小雨就算再小,也毕竟是女孩儿,这个道理她是明白的。刘晓飞笑着说:“不了,我……”
“都到门口了,不上去干吗?”小雨有点纳闷儿。
“我就来看看你,我回家了。”刘晓飞掉转车头要走。
“哎!”小雨喊,刘晓飞回头笑:“怎么了?”
“你有毛病啊?”何小雨嗔怪——这个语气是有点儿怪,有点儿像她妈妈说爸爸,但是又不太像,蛮陌生的。她脸红了。
“我就是来看看你。”刘晓飞就笑,“看见了,我也该回家复习了。我跟我老妈说是出来找你借复习资料的,马上回去。这一上午都过去了,再不回去她该怒了。”
“你在这儿等了一上午?”何小雨的眼睛睁大了。刘晓飞不好意思地笑笑,汗水哗啦啦的,脸绝对是红了:“没专门等,我在花池子那儿背单词来着。”再看他一身的汗湿,小雨明白了——这个嘎小子真的等了一上午,就为了见自己一面。何小雨的声音严厉起来:“上去!”刘晓飞一愣。
“我叫你跟我上去!”何小雨又说,语气还是严厉的,“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到了我家就大大方方上去,怎么跟做贼似的?还得等我妈走了才敢出来?是不是男子汉啊?”刘晓飞是真的愣了,不知道小雨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小雨依旧语气严厉地问:“你上去不上去?”
刘晓飞不由自主地下了车。何小雨转身进了楼道:“把自行车放那边,锁好了。走!”刘晓飞就跟着她走。进了家门,他被何小雨按在沙发上,然后她打开苏联造电扇,电扇对着他吹,跟直升机要起飞似的,风力是绝对够大。接着何小雨把冰箱里的绿豆汤端了出来,舀了一大碗递给他:“都喝了!”刘晓飞接过来赶紧喝,一下子就凉快到了骨子里。何小雨站在他面前,横眉冷对:“你什么意思啊?”
“我……”刘晓飞不知道怎么说,支吾起来。何小雨真的生气了:“你什么啊?这么热的天来了,干吗不上来?我妈拿你当外人吗?还是我爸拿你当外人?你说!”
“我怕……”
“怕什么啊你怕?!”何小雨越说越气,“你刘晓飞怕什么啊?!你不是老跟我吹你什么都不怕吗?就你还想做侦察兵?还想做战斗英雄?你怕我妈干吗?我妈说过你一句吗?哪次你来家玩对你不好了?”
“我怕你妈误会……”
“误会什么?”何小雨卡着腰指着他的鼻子,“你说!”
“误会我喜欢你……”刘晓飞支支吾吾地说,何小雨的手停在刘晓飞的鼻子前面。
“快高考了,我不敢跟你说这个。”刘晓飞低低地说。
“说什么?”何小雨的声音开始发颤。刘晓飞没说话。
“说啊,说什么?”——在这一点上,何小雨是继承了她爸爸的,就是受不了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跟前还瞒着自己,一定要探出个究竟来。
“我喜欢你……”刘晓飞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何小雨愣住了。刘晓飞不敢抬头:“我说了,本来不想现在说的,怕影响你。我来,就是想看你一眼。”
“走!你给我走!”何小雨突然发火,拿起沙发上的靠垫就砸刘晓飞。刘晓飞躲闪着被打了起来:“小雨,不至于这样吧?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行不行?高考完了你再收拾我也来得及……”小雨的脸都绿了:“你说什么!”
“当我没说行不行?”刘晓飞这回真的服了,小心地说。小雨又拿起靠垫砸过去:“你当我是什么?!你说喜欢就喜欢?你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啊?我告诉你刘晓飞,从小你就揪我辫子,拿蚯蚓装我铅笔盒吓得我直哭,这笔账还没算呢!你居然敢对我说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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