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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睡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后院被扶到了房间里,只依稀的记得叶卓凡哄着几个姑娘家在门口笑吟吟的一起向他道别,小霜和飞影都是一脸不开心的模样嘀嘀咕咕一直念叨着什么话,大哥笑眯眯的收拾着碗筷,云潇摇晃着空了的酒坛,她满身流光溢彩的华服在星光下闪烁,对他歪头一笑。
梦境在酒劲的影响下迷迷糊糊,有一片光影笼罩在前方的空地上,他看见帝仲的残影孤独的站在那里。
不知从何时开始,帝仲已经不会像从前一样总是不请自来的出现和他闲谈了,更多的时候他根本感觉不到身体里那个意识的存在,好像那个人真的消失了一般。
最初他还以为是因为长时间的苦战和重伤让帝仲精疲力竭,可自终焉之境同时以凝时之术汲取神力之后他才悄然发觉,帝仲是在刻意的远离自己,那种疏远是自内而外的,就算他时不时能想起一些属于帝仲的回忆,依然仿佛和他隔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条鸿沟就是两生之术后,彻底缘断的云潇。
共存的五感虽已切断,但他还是能清晰的察觉到那份孤独,比九千年的死亡所产生的空白更加让人窒息,宛如一个能吞噬一切的无底洞,他站在边缘,而帝仲已经坠入深渊。
而现在,他茫然的站着梦境里,分不清自己的意识是否还清醒,只是愣愣看着白光里的人——虽然仍是神裂之术,但他比从前清晰了很多,眉眼灵动而锋芒,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一阵风就能吹散的残影,但不知为何,他的距离却仿佛格外遥远,在四周的万籁俱静里,沉默让他不敢靠近,直到帝仲主动转身,熟悉的容颜下是一如既往温和的微笑,像长辈、像兄长,也像朋友。
豁然间心头一松,肩头无形的重担也被悄然化解。
“辛摩……”帝仲没有拐弯抹角,一开口就逼着他精神紧绷的认真听着,“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嗯,我看到了。”萧千夜低声回答,帝仲的过去在他眼底波涛汹涌的呈现,一万五千年前,当破军之灾将数百座流岛拉到一起肆意侵略的同时,纵横流岛让所有人闻风丧胆的辛摩一族也在爆发着一场史无前例的内斗,辛摩重视血统,虽然外界统称“辛摩”,但本族内部却有着极端的血统鄙视,纯血种的辛摩拥有无可匹敌的天赐神力,混血种的辛摩却因人而异实力悬殊,混血种自古以来就只能作为纯血种的奴役而存在,久而久之终于积怨成灾一朝爆发。
但结局是毫无悬念的,仅仅数百人的纯血辛摩力克数万混血种,在厮杀中稳占上风赢得了最终的胜利,不仅依然将辛摩岛的权力牢牢掌握在手中,甚至在极度的亢奋之下将混血的同族杀戮殆尽。
如此仅仅只是同族内乱的话,以上天界一贯的作风自然是不屑于插手,但可怕的是,这一战催发了辛摩骨子里好战嗜杀的本性,当几万同族的尸骨被践踏在脚下之后,早已经杀红了眼的辛摩开始疯狂的扑向周边流岛,甚至已经有人得知破军之事跃跃欲试的准备启程。
帝仲就是在赶赴应对破军的途中恰好路过辛摩岛,察觉到岛上反常的情况特意停留探查,他也正是因此而耽误了破军一战。
辛摩自然是早就听闻过上天界的传说,他们立刻顺应本能的扑向了突然到访的陌生男人,那种一脚就能将山峰踢出巨洞的恐怖力量让帝仲震惊不已,在得知对方的目的也是破军之后,他凛然神色的做出了一个决定——一贯不喜欢插手流岛内政的帝仲一刀击毁辛摩岛,并试图以金线鸟笼之术将所有的辛摩族斩尽杀绝,但天赐神力的特殊种族在绝境中爆发出让他也不得不退避三舍的力量,在持续的搏斗下,金线之术竟然被砍断了几根,一小部分的辛摩借机逃脱,但更多的辛摩则选择留下来殊死战斗,直到他们败于古尘之下,依然仰天大笑毫不屈服。
之前在秦楼,他含糊其辞的说辛摩和上天界有过节,其实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辛摩和帝仲有过节,所以当他们得知已经身死的帝仲以另一种身份出现在飞垣之时,才会顺藤摸瓜的找过来。
他确实隐瞒了最重要的信息,因为他一开始就明白辛摩的目的不是钱财,而是帝仲。
帝仲微笑着,即使五感很早以前就被切断,但他一眼就能明白萧千夜的所有想法,淡淡提醒:“你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才对他们隐瞒了这些事情,但你要清楚一件事,辛摩危险,那不是普通人可以对付的敌人,听那位江楼主所言,辛摩是半个月前忽然混在海外的商队里出现的,半个月……时间上而言确实是可行的,流岛之间虽然信息闭塞,但黑市可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地方,辛摩岛被我摧毁后,幸存的辛摩族散落四方做起了贩卖军火、走私毒货的生意,他们一贯和黑市有往来,想必早就知道了云泥岛和原海之战,这种时候找上门来,合情合理。”
“冲你来的吗?”他终于开口,眉宇里却只有烦躁,帝仲顿了顿,点头又摇头,“也许是冲你来的,辛摩外表和普通人类无异,虽然没有蛟龙族的潜行之术,但也不好发现,我只怕他们找不到你又闲得无聊会惹出事端,毕竟你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理解一群疯子,飞垣才历经大难,又是第一个击败上天界的流岛,以辛摩好战好斗的性子,不太可能什么也不干就空手而归。”
“你的意思是……”萧千夜迟疑了一瞬,不知为何有一种说不出的窒息。
帝仲认真的看着他,回答:“我的意思是——你最好主动把他们引出来,免得夜长梦多。”
他抬手扶额又是一阵奇怪的恍惚,精神倏然涣散的同时,帝仲已经一晃来到他的身边伸手轻搭在眉间,郑重的提醒:“我不得不警告你一件事,你的状态下滑的太快了,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负担,会垮掉的,我知道你担心潇儿的伤势,我也不该强求你,但如果我不开口,没有人能说得动你,他们不知道辛摩的危险,但你不能让他们去冒这个风险,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任何人,哪怕是你大哥,遇到辛摩都是凶多吉少。”
他顿了顿,这种猜测说出口的同时,帝仲罕见的长叹一口气:“你不出手,你辛苦救下来的战友……或许就会死在辛摩手上,他们毕竟是军人,国家有难,总归是要站在第一线。”
“我……”他豁然睁眼想说些什么,还没发现自己正在从睡梦中惊醒,直勾勾的坐在床榻上满头大汗,就在这时,一只手突兀的伸出来搭在他的眉间,让他迟疑的扭头望过去——梦中,是帝仲轻抚着他低语,梦醒,是云潇坐在床头担心的看着他,不知不觉中,天光已经微微亮起,只是日光显得有几分迷离朦胧,仿佛是空气中浮动着太多微不可见的尘埃,而他也疲惫紧蹙眉头,似乎一夜未眠。
两人大眼瞪小眼,云潇拖着下巴笑咯咯的戳着他的脸问道:“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莫非是看见我害怕了?那可真是奇怪了,以前我怎么装神弄鬼的吓唬你都没见你这样,怎么这会被吓着了?”
“你一夜没睡?”他镇定着呼吸,虽然脑子里还在回忆着帝仲留给自己最后的嘱托,开口已经完全恢复如初,云潇点点头,轻轻按着胸口说道,“我本来也就没法休息,看你醉的不省人事,就偷偷溜进来了。”
“过来。”他抓着云潇的手直接把她塞到了被子里,闻着房间内淡淡的酒气,自己反而起身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透气,已经是早上了,昨晚上被灌了几杯酒之后他确实有些神志不清,但竟然一闭眼就整整过去了一夜?
梦?萧千夜迟疑了一瞬,眼神陡然凝聚——那不是梦,那就是帝仲对他的警告。
“喂。”云潇抱着被子喊他,顺手扔了一个枕头砸开了窗子,阳光倾泻在他的侧脸上,是完全掩饰不住的担忧和烦躁,她慢慢的坐起来,盯着他认真的说道,“天都这么亮了,你也该去上朝了。”
他同时扭头,和她四目相对,看见她的瞳孔里也有和煦的日光在闪耀,抬手指着他的衣服,笑道:“正好衣服都不用换了,省时省事。”
“阿潇……”他愣愣喊了一句,不知该如何接话,云潇靠在床上,笑吟吟的说道,“你昨夜做梦喊了一晚上的‘辛摩’,之前在秦楼应该也是在谈这件事吧?辛摩危险,你不能撂手不管。”
他竟然感到喉间有一种微妙的更咽,忍着汹涌的情绪回答:“你的伤更重要。”
“烈王已经回去翻找卷宗了嘛!”云潇抬手打断他,嘀咕,“她那的卷宗有几万册,就算喊上花灵一起查找也没有那么快的,我的伤虽然一时半会恢复不了,但也不会轻易恶化,我答应你一定好好在家养伤,不乱跑不乱动,乖乖的按时吃药、按时休息,这样好不好?”
萧千夜蓦地抬起了眼睛,看着她摆出好孩子一样的笑容拱了拱手,让他情不自禁的走过去一把将她抱入了怀里。
“不过……”云潇的额头抵在他胸口,微弱的火种跳动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心,一个字一个字,似命令更似哀求,“你也要按时回家吃饭,我等你。”
“阿潇。”他抱着她,声音有了一丝波动,“我会回来吃晚饭的,你亲自给我做,好不好?”
“好。”她淡淡应了一声,帮他抚平领口的褶皱,然后把他推开,催促,“快去吧。”
“嗯。”他下意识的点头,手心也随之微微一动,古尘和沥空都在间隙之中,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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