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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时候,我满是疲惫和恐惧。而现在,愤怒、不甘的情绪充斥着我的胸膛。凭什么?我就得任由别人的宰割?我哪里做错了?是他们逼得我持械劫人,就算我失手误杀了那个年轻人,自然有法律来审判我。凭什么我的生死,要交由那群草菅人命的家伙来决定?是,一开始我是怂了、怕了,如丧家之犬般的跑了。但凭什么他们还要兴师动众,布下天罗地网,非要置我于死地?就凭那人的命比我的值钱?我呸!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跑多远,但这一刻,我下定了决心,就算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会束手就擒。虽然双方实力天差地别,但哪怕是蚍蜉撼树,我也要在大树上留下几口牙印。
两个小时后,我又回到了金林市的出入口。深深向着不远处的城市线看了一眼,高低错落的城市楼群,如同利剑一般森然林立,在我的眼里,这座城市正散发着无边的杀意。我脚下不停,车子飞速经过金林市,向上海方向开去。
因为怕留下行踪,我一路没走高速,只是在省道和县道之间来回切换。兜兜转转,中午才开到了苏州境内。我看准了木渎镇方向,一路开去。
西部地区还是我的最终目标,但现在我不能着急前往,因为前方肯定有无数的埋伏,等着我去自投罗网。现在一动不如一静,我不如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上一阵,任追兵在前面折腾。等他们耐心消磨得差不多了,我再见机行事。
前方的上海,我是不打算去的。我相信,在那个超繁华的大城市里,敌人的势力和能量只会更大。最理想的藏身地点。还得是乡镇。在心中反复筛了一遍沿途的地点,我最终决定,前往木渎。
这是苏州城郊一个著名的旅游小镇,以严家花园、虹饮山房等经典江南园林闻名遐迩。境内还有天平山、灵岩山等风景名胜,加上发达的红木家具产业,故而木渎镇里每天会进出大量的外地人和车,这些无疑会成为我最好的保护色。
中午时分,我已进入了木渎镇的地界。镇子不大,但风景着实秀丽。传说昔日吴王夫差曾在这里修建行宫,所用木料从北方水路运来,运到此地竟使河道堵塞,故有了木渎之名。进了镇区,更是繁华热闹,丝毫没有城郊乡镇的落后之感。沿街是一排排白墙黛瓦、飞檐斗拱的园林式建筑。其实这些都是普通民用房,只是苏州政府财力雄厚,花大价钱将全镇所有建筑,都改建成了统一的园林风格,以此来吸引游客。这季节正值旅游旺季,加上是用餐时间,一路上,我能看到无数的旅游大巴在景点和饭店前穿梭,络绎不绝的旅行者,在街道巷口也是随处可见。
我原本是打算找个僻静地方,在车上窝个几日。但转了几圈,突然改了主意。此刻我到了镇上的网吧一条街,我目前急需的一样东西,在这里也许能找到。
在车里换了一件新外套,将帽兜戴好,低头走进了一家网吧。吧台里,一个网管小妹正在玩着手机。听到我走近了,她也没抬头,只是嘴里程式化地嘟囔着:”临时卡还是会员卡?临时卡要身份证,押金二十。会员充值100送50。”
我瞄了一眼监控探头的位置,将后脑对着那个方向,探头看了一眼网管。她手上正到了团战的关键时候,我不失时机地低声说:“网管啊,我是昨晚上在这上网的。走的时候身份证可能丢这儿了,你们网吧有捡到没?”
连喊了两遍,那姑娘一脸不耐烦地腾出一只手拉开抽屉。果然,从里面掏出了一摞身份证。看来正如我所料,好多马大哈在下机刷卡后,会忘记拿回身份证。碰到这种粗心的客人,网吧就会把遗落的身份证收好,等失主寻回来认领。
网管问了我的名字,我随口报了一个假名,她磨蹭了半天,才找到个团战的空隙,心不在焉地在一摞身份证里翻找,眼睛还不是瞟向手机屏幕。翻了没几张,那边团战似乎又打了起来,她便腾出一只手去费劲地操作,我不失时机地催促:“快点啊。哎,算了,你给我自己找吧。”
姑娘犹豫了一下,但手机里的游戏似乎诱惑更大,便抬手把一摞身份证递给我。我装模作样地一张张看过去,随口编的假名字,怎么可能找到?我真正在找的,是跟我头型五官比较接近的失主。
可惜,找了一圈,这摞身份证里不是胖子就是秃子,要么就是一脸苦逼,跟我没有丝毫相像的屌丝模样。叹了一口气,我把身份证递还给网管,道声谢,避开监控出了门。
到了车里换了身衣服,看着手表等了1个多小时,我又去了另一家网吧。照样如法炮制,可惜还是没有收获。我并不气馁,依次又尝试了两家。每去一家,我都会间隔1到2个小时不等,并尽可能在衣服搭配上有所不同。这主要是怕将来万一有人查找监控,发现出我的形迹可疑。我不敢说这是不是谨慎过度,但现在既然也不着急赶路,那便尽可能多做些防范措施吧。因为就我曾学过的追逃案例中,往往逃犯落网的关键,就在某一处不起眼的细节上。
直到天色全黑,我才在第5家网吧找到了满意的目标。这是一个叫“郭宇”的年轻人,23岁,籍贯齐齐哈尔,和我年龄相近,五官相貌也能有个五六分相似。我不动神色地看了一眼网管,趁他一个不注意,手腕一翻,将这张身份证扣在了掌下,微微一弹,身份证已经稳稳落入袖管。
这几下也是王队教我的小技巧,以前被我常用来跟刘波打扑克时偷牌,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我这几下动作极快,网管也就一个转头跟人说话的工夫,我已然得手。最后我装作一副悻悻然的样子,把一摞身份证还给他,表示没有找到,一脸沮丧地离开了网吧。在网吧后巷兜了几圈,我把身上的外套丢进了一辆路过的环卫车,才步行回到车上。打开车灯,仔细端详着身份证上那“郭宇”的照片,利用随身的指甲刀,将眉形和刘海做了一点修整。再看镜子,居然已经和身份证上的相片有了七八分的相似。
接下来就是要赌一赌的时候了。我打算凭着这张身份证,去办一张电话卡。
现在这个时代,没有手机傍身,整个人就跟失去臂膀一般。但出逃之时,我第一个丢弃的就是手机,因为这玩意同时也是一个无所不在的定位器。现在,我要赌这个郭宇丢了身份证以后,还没来得及办理注销手续,这样我便可以抢在他前面,去办到一张电话卡。
开车转了几圈,物色到一家手机售卖店。这家店地段偏僻,门口行人稀少,看来生意颇是冷清。老旧的店招灯箱上,写着卡号办理、手机配件、维修贴膜等配套业务。进去一看,这还是个夫妻店,男老板在手机柜台前穷极无聊地抽着烟,老板娘在靠里的电脑上玩着斗地主。见客人上门,男老板立马热络起来,滔滔不绝地跟我推荐着各种新款手机。我摇摇头,表示自己只是想买台二手机。他闻言顿时失去了兴趣,懒洋洋地指着角落的柜台,让我自己去挑。
我不理会他的态度变化,径自走到那个柜台,里面摆着大约十多台新旧不等的二手机。我让他全部拿出来,在里面挑挑拣拣,逐个试了起来。男老板颇有些不耐烦,把一堆手机倒在了柜台之后,便倚在墙边自顾抽烟。
我把一堆手机逐一开机,进入系统查看。表面上,我是在检查手机的内存大小和系统版本,其实我真正寻找的目标,却并非如此。忽然,我眼睛一亮,不动神色地扬起手上一台划痕斑斑的二手国产机,表示就要这一台了。
男老板的臭脸上,此时多少有了些笑意。大概这台品相糟糕的破烂货,在他手里也积压了不少日子了,今天终于能够脱手,总比烂在柜台里强。他把手机翻来倒去地盘算了一会,给了个400的报价。说实话,这个价格明显就是在宰客了。这种成色的手机,怎么也就是个几十块钱的行情。但我没有还价,爽快地答应了,并表示还要再办张电话卡。
男老板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盛。亲自坐到电脑前为我操作,还装作一副热心模样,帮我挑了个尾号是8的号码。我一脸无所谓地表示可以,然后把身份证递了过去。放上读卡机的那一刻,我的心悬了起来,已经想好万一显示“此卡已注销”,我该如何应答。万幸万幸,这个郭宇老兄也不知是没发现身份证丢了,还是拖延症发作。至少到目前为止,这张身份证居然还能正常读卡。
男老板习惯性地扫视了我一眼,比对着身份证上的照片。我若无其事地点了一根烟,用拢火的双手遮住了半张脸。看来他也只是例行公事,只随意看了两眼便低下头去,专心操作着新号注册的手续。填完表格签好字,一张新卡到了我手里。我道了声谢,付了现金,揣着手机、充电器等一堆物件,离开了店里。
回到车上,我把手机连上充电线,插入电话卡,随着熟悉的界面亮起,我忍不住欢呼了一声。
手机型号老旧,用起来有些卡顿,屏幕也是斑斑驳驳,划痕无数。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些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它足够安全。看来跟我预料的一样,这种旅游景区手机店里的二手机,来源很杂。一部分来自正常的折旧回收,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外地游客在这里失窃后的赃物。后者往往急于脱手,来不及刷机就进入了流通,因此机主的注册信息还在,而我今天淘到的这台就是如此。现在手机和卡都与我毫无关系,只要我不主动联系,任谁也无法通过它来定位到我。
看了看手机时间,已经晚上8点。此时我已饥肠辘辘,又困又饿,但并不想休息。我打算一鼓作气,找到住的地方安顿下来。旅馆不太想去,虽然现在有了冒名的身份证,但毕竟要通过公安联网登记才能入住。我得尽可能地减少被曝光的可能。所以现在更倾向于找个短租房,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我开着车,慢慢开在镇子上来回兜圈,东张西望地寻找着合适的目标。作为一个旅游小镇,这里的出租房倒是不少,但始终没找到满意的。太冷清的,我担心进出显眼,容易引起注意;太热闹的,我又担心人多眼杂,会有意外不测。兜兜转转,我竟一无所获。直到车子一个拐弯,我猛地踩下刹车,隔着车窗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起眼前的这条街来。
这条街,宽大约四五米,长大约两三百米,街口立着一个路牌——”香港街“。我刚开始还纳闷,苏州小镇上的一条街,跟香港会有什么联系?多看了几眼,渐渐看出端倪。原来这条街,从街头到街尾,尽是歌厅、洗浴和餐饮店。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隐隐传来的劲歌嗨曲,以及花里胡哨的街头青年,倒真颇有些早年香港的意思。
真正引起我兴趣的,是这香港街上的声色场所,除了几个大型歌城是独立建筑,绝大多店家都开在两边居民楼下。可以想象,这满街的光污染和噪声,一定让楼上居民苦不堪言。实际上,我隔着车窗,就看到沿街贴满了无数的招租小广告。想必本地居民都不愿住在这里。想必这条街上的主要住户,都是在这些歌厅浴城里打工的外地男女青年。
我把车停在两条街道以外的一处偏僻角落,步行回到香港街。借着晃眼的霓虹灯光,我在雪花般的租房广告里寻找合适的目标。此时大概是到了这些娱乐场所的上客高峰,我的身边不断有衣着暴露,花枝招展的女人走过,留下一路的浓烈余香。远处各种声色场所的门口,不断有价格不菲的豪车停靠,然后便是一群大腹便便的男人,吆五喝六地从车里下来,在门童小弟的点头哈腰中,昂首挺胸进去。凡此种种,宛如一幕纸醉金迷的浮世绘景像。我叹了口气,不由地联想起昨天晚上在锦绣皇宫的遭遇。我因这种地方惹祸,兜兜转转,最后又要在这种地方避祸。命运啊,你真是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一遍感慨着,一边在如海的广告中苦苦寻找。突然,我眼睛一亮,一张广告引起了我的兴趣。我立即跑到实地看了一下,确定这就是我要寻找的目标。
这是一个二层的两居室户型,大概因为临近楼下的经营场所,受其躁扰也是最大,纵然如此,房东还固执地把租金定在了一个较高的价位。所以广告贴出来很久大概都没人光顾,纸脚都已经卷皱泛黄了起来。我心中暗笑,这种性价比极差的户型,能租出去才有鬼了。
不过它却很符合我的胃口。二层位置,正被楼下大面积的霓虹灯遮挡住窗户,可以很好的隐蔽里面的入住情况。一旦有危险发生,无论是跃窗而下还是从霓虹灯脚架脱身,都可以从容许多。不再犹豫,我按照广告上的电话拨打了过去。电话那头响了五六声,便传来一个老妇的声音传来:“喂,哪位?”
我稳了稳呼吸,用着东北口音说:“你好啊,香港街16号204的房子还在不?我想租房啊。”
我自己是金林本地人,此时的东北话,也只是尽量模仿刘波平日说话的口音。刘胖子是辽宁人,一口地道的铁岭方言。我一直认为,东北话似乎有一种奇怪的魔力,只要跟东北人处的久了,或多或少都会在口音里带上点大碴子味。此时模仿起来,倒也不觉得吃力。
对面沉默了一会,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打电话来问租房的事。过了半晌,对面似乎试探地说:“在是在,不过价格不商量的哦。”
“价格好说,我想先看看房子行吗?”
对面语气顿了顿,语气中已带着一丝歉意:“明天行吗?我这会在苏州城区呢。你看都这个点了,我一个老太婆,过来不方便啊。”
我做出一副焦急的样子:“哎呀,您能想想办法今晚过来一趟吗?我这会急着找房,您这边要不行,我可就换下一家了。”
这句话起了作用,房东似乎也不想难得找上门的租客就这么跑了。犹豫了一下,勉强答应了,不过要我等上一个小时,她搭公交这就过来。
挂了电话,我点上一支烟,远远地观察着16号楼的环境。这是一个老旧的居民楼,一共6层。一楼开了一间足浴城,巨大的霓虹灯招牌,把整个二楼挡了个严严实实,甚至高度都接近到了三楼。左右各是一条弄堂,隔着弄堂左边是一家歌城,右边是一家烧烤店,油烟和噪声,把这栋楼弄得是乌烟瘴气。我满意地微微点头,这里确实是个理想的藏身之所。
一连抽了半包烟,一个干瘦的老太婆才步履蹒跚地走到楼下。左右张望了一下,她掏出老人机拨打起电话。我的手机随即响起,想必那就是房东了。看了看左右,没有什么异常,我从阴影中走了过去,朝她招手示意了一下。老太婆大概也明白,我就是她要等的租客,走到近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嘴里嘟囔着:“就是你要租房啊?咋这么急啊,一晚上都等不了?”
我陪着笑脸,说了一通胡话,大概就是我从东北过来投奔亲戚打工,不想浪费钱多住一晚旅馆,请谅解云云。老太婆没有多问什么,叹了口气,让我跟她上楼。绕过弄堂,来到居民楼的后院,便看到了黑乎乎的楼道。她按了半天开关,楼道里的灯始终没亮。我们只能深一脚浅一脚,靠着手机上微弱的光亮上了二楼。其间我还被楼道里乱堆的杂物绊了个趔趄。
到了二楼,老太婆摸了半天兜,才找出一把陈旧的钥匙,打开坑坑洼洼的房门,伸手又是在墙上一通乱摸。终于找到了开关,这次灯光倒是亮了。映入我眼帘的,是一间乱糟糟的老屋子,这股子乱劲,跟楼道几乎也差不多,家具不知道是什么年头的老物件。我忍着刺鼻的霉味,到两个卧室转了转,只见一个堆满了杂物,另一个孤零零地摆着一张老式的双人床。
我皱着眉,没有说话。其实,我心里还是挺满意的,尤其是窗台,我还特别留意观察了一眼。没有装防盗网,一米开外就是楼下足浴城的霓虹灯脚架。一旦有追兵堵门,相信以我的身手,绝对可以在10秒之内,从阳台溜到楼下的弄堂。
老太婆看我不说话,以为我在不满,语气中便多少带了些心虚:”其实啊,这房子我是不想租的,要不是我家小子,非要我到市区跟他一块住,我是真舍不得搬。我在这住了几十年了,这里真挺方便的。周边生活设施也多,公交站离得又近,你要在附近上班,真挺好的“
我装作一副做出艰难决定的样子,说:“好吧,反正我也不打算长住,图它离我上班地方近,就它了。”
老太婆顿时喜笑颜开。特别是我一次交给她半年的房租,表示省得她收租还得从市区来回折腾,她更是一张老脸乐出了褶子。老太婆也是爽快,当即免了我的押金。只是在办租房手续的时候,起了点小波折。老太婆本来要把我身份证复印件带走,她好去社区和派出所做个登记。我哪肯轻易把我的冒名身份证暴露出来,故作为难地说自己做生意出过麻烦,现在上了失信名单。要是派出所知道我还有钱在外面租房子,说不得,将来肯定得来把我交的房租收走,以偿还银行欠款。老太婆被我的话弄得似懂非懂,但最后那句“要把房租收走”,倒是听明白了。犹豫了一会,又努力睁着老花眼,看了看我的身份证,叹了口气,千叮万嘱我千万不能惹什么麻烦,平平安安把这6个月住完。然后留下钥匙,步履蹒跚地出了门。
靠在窗前,远远看着她的身影上了公交车,我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检查了门窗,把灯熄灭,也不顾床上的被褥还散发着一股子霉味,我一头栽了上去,眼皮翕动了两下,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