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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我难得睡了个踏实,竟是一夜无梦。等眼睛睁开,窗外已天光大亮。只感觉自己头脑清明,神清气爽。看了看表,睡了足足15个小时。此时已过正午,我不想下楼,从背包里找出压缩饼干和矿泉水,一边填着肚子,一边躲在临街的窗户向下窥视。透过熄灭的霓虹灯间隙,我看到香港街已换了副模样。昨夜歌舞升平的喧嚣已荡然无存,下面又恢复了小镇特有平静。这里距离镇上的几个热门景点有些远,游客大多不会来到此地。白天沿街的行人,大多是本地的居民。偶尔也能看到一些穿着家居服,睡眼惺忪的青年男女,在楼下饭馆觅食。想必他们都是附近娱乐场所的员工,早已习惯了昼伏夜出的生活节奏。
我找了一张旧床单,做了个简易窗帘,把窗口小心翼翼地遮挡好,才环顾起自己这临时的栖身之所。
屋里的脏乱,让我有些后悔昨天那么爽快就付了租金。但现在也没啥好抱怨的,我叹了口气,在屋里一顿乱翻,寻到了一把秃的只剩根部的扫帚,捏着鼻子在屋里打扫起来。这一弄就是大半天工夫,直到我满头大汗,一身泥灰,才感觉稍微顺眼了一些。想在卫生间冲把澡,又发现老旧的热水器早无法工作。还好天气炎热,用凉水冲冲也就对付了。
洗了个痛快的冷水澡,感觉清爽了许多。看看窗外,天色又黑了下来。我倒回床上,又开始闭目养神,直到8点左右,才一跃而起,带着钱包和钥匙下了楼。
满街的霓虹灯照常亮起,香港街又恢复了昨夜那种热闹和喧嚣。我一路小心地躲着监控探头,先去看了一眼两条街之外的车子。除了雨挡上多了一堆不可言说的小卡片,没有其它异常。我之前还担心,因为这辆车无法上锁,会被小偷光顾。但现在看来,这老旧不堪的玩意,真是连贼都提不起兴趣。
但这样放着,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我犹豫了一下,上车打着了火,开出木渎,向着苏州城区的方向驶去。到了城市的边缘,我不敢再往前开了,便找了个合适的停车位,把车悄悄停好。收拾了车里的残留物品,又仔细地擦干净指纹和脚印,我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辆载我逃出生天的救命车,毅然扭头就走。
就这样吧,它曾是一辆“僵尸车”,现在就让它还回归到原样吧。
也许几个月以后,同样会有附近居民,因为这辆车长时间停放,向当地警方报警。出警的同行应该很快能发现,车辆有撬动使用过的痕迹。因为没有其它财产损失,警方不大可能花费人力物力,去追踪排查它的行踪轨迹,大概率会通知交警拖走,最后在车辆年检到期后,进入报废环节。到那时,就不再会有人发现,它曾与几百公里之外某个失踪的警察,有过什么交集。
解决了车子的问题,我的心头轻松了一些,但接下来回程的道路,却让我吃了一番苦头。我不敢乘坐公交,因为担心车厢里的监控会留下我的行踪。只能沿着县道徒步回程。我原先还很乐观,以为这就是温故一下警校里的长途拉练。可没想到两小时之后,感觉双脚酸痛难忍。一边感叹着岁月不饶人,一边坐在田埂上歇息。忽然,远处的一片灯火吸引了我的注意。定睛看去,隔着几片农田,有一个开阔的村广场。几道红幅彩球下面,摆着七八辆电瓶车,旁边还立着“充话费送电动车”的广告展板。我心头一动,顾不上脚疼,走到近前充了2000块的话费,然后就得了一辆电动车。估计我也是今晚唯一的顾客,几个工作人员特别热情,忙前忙后地帮我安装了满电的新电瓶,还送了头盔车锁等一堆物件。戴好头盔,看了看后视镜,面部已被挡了个严严实实,心中大为满意。手上拧动,电瓶车便风驰电掣地向着木渎的方向骑去。
接下来的速度就快了许多。因为有头盔挡着,我也不用避讳沿途的摄像探头,大大方方地一直骑到香港街。上楼之前,又在附近的超市买了一些锅碗瓢盆和米面粮油。等我大包小包回到屋里,已经精疲力尽。
隔壁歌城传来的劲爆嗨曲,以及楼下足浴店那亮瞎眼的霓虹灯光,任我怎么关窗拉帘都无法阻挡。我苦笑了一下,在屋里继续收拾了一会,冲了把澡,便靠在床头玩起手机。虽然眼下的环境实在不敢恭维,但能安安稳稳踏踏实实地待着,对于此刻的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很快,在噪音和光污染中,我又沉入了梦乡。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就这么维持着深居简出的生活。除了每隔四五天,下楼采买一些必要生活物资,我尽量闭门不出。大把的空闲时间,让我终于把屋子收拾得干净清爽起来。再有多余的时间,我便在屋里锻炼身体,以保持最佳的体能状态。
我不知道此刻外界的情况,这种安逸的时光,也让我潜意识里,不太愿意去想那些烦心事。我盼望着,在某一个早晨醒来,外面的一切麻烦都已经烟消云散。我又可以回归到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中去。但,这一天会到来吗?我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一个月后。
这天我刚做完了两百组俯卧撑,揉着酸痛的胳膊,在客厅做着舒展。无意间,眼光瞟到了桌上的报纸,我楞了一下,揉了揉眼,一把将报纸攥在手里,一字字地看着社会新闻版面上一篇几百字的短新闻。不等全文读完,一股彻骨的凉意,已如冰水一般,将我从头顶浇到脚后跟。我只感觉腿上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报纸摊落在一旁,露出那篇报道的内容:
电瓶自燃酿成惨剧,警方提醒,日常防火不能马虎。
本报金林通讯站,从金林警方获悉,该市昨夜发生一起居民楼火灾警情。消防、公安迅速出动,将大火及时扑灭。到截稿时为止,火灾已造成该楼栋内许某等三人罹难。根据现场勘察后初步判断,此次火灾是由于许某在家中,不规范使用电瓶车充电装置导致。警方呼吁,日常防火容不得侥幸
新闻配图,是一张烧得扭曲变形的电瓶车,我一眼认出,这正是一个月前那个夜晚,电视台记者许光载着我离开锦绣皇宫时,骑的那种电瓶车。
再加上罹难者也姓许,我的心中立刻想涌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看了看报纸日期,是三天前的旧报。我记得当时我在超市买东西,收银员找零时没有零钱,便拿了这份《吴江晚报》抵充。这样算来,火灾距离发生已经过去了四天。我立即掏出手机,从百度上找到金林市电视台新闻中心的电话,拨打电话时,手竟忍不住颤抖起来。电话那头很快传来接线员声音,我定了定神,自称是某市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想找许光沟通点采访事宜。接线员沉默了一会,语带抱歉地说,许光记者最近出了点事,不能来上班,是否可以找别的人接洽。
我敷衍着匆匆挂了电话,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应该不会有错了,许光出事了!
究竟只是意外?还是另有隐情?我倒真希望是前者,但理智告诉我,这万幸的几率微乎其微。最大的可能,是许光被他们找到了。
我可以想象,许光在出事的那个夜晚遭遇了什么。他被人堵在了家里,也许经过了拷问,或是什么更可怕的事情。他不会为我隐瞒,肯定会一五一十,把当晚载着我离开的情况告诉来人。但坦白并没有换来对方的怜悯,闯入者冷血地将许光全家杀害,并伪造了火灾现场。
我的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歉疚。我不知道和许光一起被害的,是他的父母,还是他的妻儿。不管怎么说,许光只是出于无意,载了我一段路而已,竟遭此横祸。然后,我的内心又被巨大的愤怒填满。这群人真的是无法无天了吗?人命在他们眼中,真的就是那么微不足道?那个年轻人死了,找我来偿命也就算了,需要做得这么绝?找这么多无辜的人来陪葬?
我在地上坐了良久,直到彻底冷静下来,才一跃而起。不行,有些事,并不会因为我的逃避,就不去发生。我不能再当缩头乌龟,我不能让更多的人被我连累。
我的脑中闪过王队,闪过刘波,闪过许多跟我有过交集,帮助过我或被我帮助过的人,他们现在的情况如何?我迫切想知道。
我几乎就忍不住要给王队打电话?但理智告诉我绝对不行!现在他们的通话是否会被监听?我与他贸然联系,很可能就会带去无穷的麻烦。
我在脑海中思索着一切可能的方法,最后只有去碰碰运气。我在手机上进入各个新闻网站的金林专栏或法制专栏,在繁杂浩渺的新闻中,搜索着蛛丝马迹。整整一天,我都抱着手机,看得眼涨头晕,最终我梳理出三条有价值的线索。
线索一:金林市政法委书记王雁南,在履职刚满50天的时候,突然受到上级纪委调查,目前已停止工作,正在接受组织审查。
线索二:金林市最大民企龙头远明集团,一个月前因资产债务问题,被证监会停牌。一周后,远明集团因资金链断裂进入破产重组。集团董事长黄明涉嫌存在重大经济犯罪问题,目前在逃,下落不明。
线索三:金林市公安系统近期召开了学习某讲话精神的会议,全体干警参加。
第一条新闻线索,矛头直指那晚行动的主要策划者王书记。想想也是,没有他的临时决定,我们根本不会去锦绣皇宫,也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的事情发生。若是要报复,除了我这个直接肇事者,首当其冲的就得算王书记。
第二条线索,显然就是针对黄明被杀后的扫尾了。我冷笑了一下,什么潜逃,什么下落不明!黄明生前多么显赫,死了却还要落个没名没份、不明不白。
第三条线索,让我紧张的心终于宽慰下来。这本是金林市公安网上的一条时政报道。内容倒没什么,主要在新闻下方配了几张会议照片,我在其中一张照片里,看到了王队、刘波以及其他同事。照片是个大中景,王队的面容看得不是很清晰,但明显能感到他的消瘦憔悴。看看日期,是本周的新闻。再结合王书记只是被停职的情况来看,“周先生”那群人就算再嚣张,也还没到能够公然跟国家机器对抗的程度。
但是,对于我,哪怕我是一个警察,那些人肯定会不顾一切地要我性命。而他们现在已经从许光口中,得知了我的身份。对我的追杀,也会更加清晰明确了吧。
放下手机,我远眺着窗外金林市的方向。不由幽幽地发出一声叹息。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就在我觉得就快要闷疯了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件不妙的事情——我的钱快用完了。
本来我带着三万多的现金出逃,估算着一路上应该够支撑到青海或西藏,然后在那边找个营生再做维持。但意外落脚在了这里,为了图省事,一下交了半年的房租之后,当时钱就花掉了大半。再加上这段时间的日常开销,一个没注意,我的余款竟只剩下了一万左右。我不敢再动这笔钱,因为不知道后面还会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必须要留下一些以备不时之需。看来,打工的计划要提前了,不然我没有被周先生他们杀死,自己就先要饿死了。
对于木渎这样外来人口密集的旅游小镇,想找份工作并不是难事。就比如这香港街上,几乎每家店门口都贴着招工启示。接下来的几天,我在镇上四处物色。最后找到的地方,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与我住处仅一巷之隔那家歌城。我看着它墙上贴着的招聘洗碗、勤杂、服务员的广告,心头盘算,这些岗位的工作范围有限,尤其是洗碗工,几乎就是埋头在后厨干活,危险系数应该不大。只要我多加小心,少跟人交际,总好过天天在屋里坐吃山空。
打定了主意,在去应聘之前,还特意照了照镜子。这段时间因为没有打理,头发已经留了很长,脸上更是长满了胡子。现在的我,俨然是个长发浓须的犀利哥造型。唯一跟他不同的,就是因为长时间昼伏夜出,脸色过于苍白。但不管怎么看,都与两个多月前的我,在外形上有了巨大的不同。
随后我出了门,来到旁边这座“辉煌夜总会”的门前。
此时时间还早,夜总会还没有营业。只见大门紧闭,仅留了一个侧门供员工进出。我探进脑袋,朝里面东张西望,引来了里面一个门童打扮的年轻人注意,他堆起一脸职业化的笑容说:“老板,还每到营业时间呢,您晚上再来啊!”
我冲那个年轻人腼腆地笑了笑,问:“你们这是不是招工啊?我想找份工作。”
年轻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似乎对于我这样的上门求职者,也是见多不怪。他示意我进去,我进了侧门,便见到了富丽堂皇的大堂。虽然此时关着灯,但还是能感觉到比起锦绣皇宫来差了很多。但作为一个小镇上的娱乐场所,能有这样的装修水准也是很难得了。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年轻人的身后,由他领着我,在黑乎乎的走廊上一通走。眼前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我恍惚又想起了那晚的难忘经历,手心不由冒汗。随即我又自嘲地笑了笑,在心里默默背诵着事先准备好的对答说辞。
不多一会,年轻人把我带到了经理室。敲门进去,只见是一个五六平米的屋子,面对面摆着两张办公桌,墙边还有一排沙发。一个染着黄发的中年胖子坐在当中,身边还围坐着三五个年轻人。这些人正在抽烟闲聊,屋里烟雾缭绕,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见我们进来,z这些人得目光顿时集中了过来。
年轻人谦恭地向那个胖子点头问好,然后凑上去对他低声汇报,还不时转身冲我指点着。胖子偶尔点一下头,目光不时地上下打量着我。我猜他应该是这里主事的,便装作一副憨相,也傻笑着冲胖子点头哈腰。等年轻人说完,胖子下巴朝我抬了抬,用一口本地话问:“你叫什么?从哪来?想干什么岗位啊?”
我一弯腰,恭声说:“老板你好,我叫郭宇,齐齐哈尔人,来苏州就是想混个糊口的营生。您看这边缺什么?我都可以的。”
胖子有些不屑地嗯了一声,不再看我。转身跟旁边的一个马仔商量了几句,才头也不抬地说:“听你这话,啥也不会啊,棒槌一个,还来苏州找活?不过你来我们这,也不容易,咱们辉煌歌厅,只要肯卖力气,多少能混口饭吃。这样吧,洗碗打杂得活,你能干吗?”
我一听正中下怀,连忙点头应承:“行,行,只要有活干,我啥都成,谢谢老板,老板好人有好报!”
“别喊我老板,我也是打工的,以后你可以喊我三哥。“我的一顿奉承,让胖子有些心悦。态度也好了不少,他语气稍缓和了一些说:”那行,我们这勤杂岗是管两餐,不管住,一个月2000底薪,做六休一,加班另算。你要觉得行,今天就开工。老六,你带他去后厨找老黄,再给他找身衣服。还有,你这头发胡子找时间拾掇一下吧,太埋汰了。“
我本来还想着,万一他要看我身份证该怎么应对,没想到这么轻易就通过上岗了。后来我才知道,像这种最低薪酬的勤杂岗,应聘的大多是初到当地的打工者。他们在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图的就是个先落脚为安。但凡攒够一点钱,或寻到了好去处,大多又会不辞而别。因此,这个岗位的人员流动性很大。久而久之,歌厅方面也懒得走正规流程,全当是找临时工了。不过,这正中我的下怀。
那个叫老六的汉子,被三哥喊了几声,才晃晃悠悠站起身,带我去了后厨。一路上这个老六脚步晃荡,脑袋还在不停地抽着,看着神态就不正常。我也不敢说话,只一路跟在他身后,下到一个半地下室,便闻到了一股油烟气,接着便看到了后厨。此时这里已开始忙碌,大概是准备晚上营业用的食材。老六在灶台后面唤来一个五六十岁的半大老头,示意我以后我就跟着他干活。说完也懒得再搭理我,又一步三晃地上了楼。
我见那老头厨师服上别着“厨师长黄有材“的工牌,懂事地向黄厨师长打招呼。老黄没搭理我,只看着老六的背影,一个劲地摇头,嘴里还低声骂道:”这二愣子,大白天就敢磕药。看你再这么下去,迟早脑子磕傻了。“
见我杵在旁边,他也自觉失言,端起架子说:”小子,你以后在这干活,我就一个要求,手脚给我麻利点。特别是8点以后,店里客人多,你这边慢了,别的人就得等。回头惹来麻烦,扣你工资都是小事。“
我没有问什么才是大事,此时还是尽量装得老实一点吧。老黄问了我的名字,给我找来一身油腻腻皱巴巴几乎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勤杂制服,示意我穿上。我接过来便闻到一股难闻的馊味。但还是二话不说就穿上了身。见我一副老实模样,老黄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带着我在后厨走了一圈,并认识一下几位厨师。最后,他指着墙角一大盆的土豆,让我开始干活。我暗暗叫了声苦,但也没多说什么,搬来个小凳,坐在后厨的角落埋头削起了土豆。
此时,外面的夜色开始渐渐降临,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又如期开始。没有人会注意到,在这油烟弥漫的后厨,多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勤杂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