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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的天气是燥热的,连季鸟儿的叫声都显得嘶哑,却又努力地去连成一线,从这棵树的树梢连至碧纱橱下,徒让人觉得整个空间都是那样的拥挤,满满都是“伏天儿,伏天儿”的叫音。我坐在杌子上,靠在桌子旁,一针一针去绣着火红的榴花。指尖显得有些太过于滑腻了,竟很难握住细细的针。而眼睛盯着针脚久了,也开始疲惫起来,遂就此放了下来——女红本就不是我所喜的,如此道也是有了逃脱的借口了。我遂站在窗前,努力地向窗外看过去,看过去,却只看见了我院子尽头的灰色的瓦和灰瓦上面湛蓝的天空。
“榴儿,你瞅瞅我得了什么?”眼前有影子晃了过去,那速度太快,我并没有看得仔细。“喂——还没瞧清楚呢。”我转身去抓那人,我听得出来,这必是锦娘。“新出的《新青年》,我从岳昇那里拿来的。”
锦娘站在我身前三四步远的地方,穿了月白色的短袄,下面着了黑色的裙子。她一手插着腰,然后摇了摇手里的杂志。我的确已有几个月未见到她了,听叶岳昇说,叶掌柜把她送入了北京高等师范附属中学,如此相见的时光也自然少了下去。她的确见到了一片不一样的天空,我不由得开始羡慕她——羡慕她可以见到那样多不同的人,体验那样多不同事儿,而我呢?我不由得有些怔怔。我拥有的些许只有这庭院深锁的一院时光了。额娘越发不让我同阿珲到外面去,去诗社、去郊游,我在寂静中渐渐开始变得癫狂起来。这府里的日子是多么让人惊奇呵,一天可以当一年来过,而数十年的风波与沧桑又与那么一瞬一样,这里的生活仿佛永远都是一样的,闭上眼睛都可以知晓明日的内容。
“你拿来我看看。”我伸出手。锦娘却是扑哧一笑,“你来追我呵!”她遂闪身出了门,“你个促狭的蹄子!”我啐了她一声儿便急忙去寻她,可是她跑得那样快,只那么一下儿便没了影子。
我亟亟穿过抄手游廊,又弯过藤萝的架子。细密的光线,从藤萝的枝叶上洒下来,把那叶子染得金黄。蝉鸣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却在亟亟行路的过程中显得虚远,我听得清楚我的珠钗铃铃的响声,细细碎碎的。
“阿珲……你瞧见锦娘了么?”我瞥见了走向坐在石凳上敬成,于是边走向他边问。他身边亦是坐了一个人的,只是背对着我,并不知是谁,些许是陆墨生或是梁柳元吧,我兀自想。而当那人回头的时候,却皆不是心中猜想的。这人我并没有见过,他的头发微微有些凌乱,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子松松挽至肘部,下面是深灰色的裤子,穿着的马靴被擦得锃亮。我微微一愣,“不曾看见过,大概是往那边去了罢。”阿珲伸手指了指,“这位是傅振勋。”他介绍了起来,“我的妹妹,韫容。”
傅振勋遂站起了身,“幸会幸会。经常听敬哥儿提起容格格。”我见他穿着西式,便依照西洋的礼节伸出了手,他轻轻一握。“刚才正和敬哥儿谈起了胡适先生的《尝试集》。听闻格格的格律写得颇有些风韵,不知是否也尝试过新诗。”他道。我望着他,只觉得他的眸子很亮,很深,是一潭的静水,而我仿佛从里面映出了自己的影子。“不曾尝试过。只晓得新诗不需用恁多的平仄限制。想必摆脱了此等束缚,这诗也更有新意了罢。”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修长的手指划过了摊在桌子上的《星期评论》的封面。
我只觉得自己似乎盯着他看得太久,脸上只热辣辣得,便转向阿珲道:“抱歉打扰了,我还要去找锦娘的。”便就此作了别。
回身的一瞬间,是矜持还是别的什么,我的心砰砰地撞击着胸脯,比往常猛烈得多,亦快得多,这甚至让自己有些喘不动气来。双腿亦是酸软不堪,只觉得仿佛走了很久的山路。我遂绕过藤萝的架子,阳光显得有些刺眼。在转弯的时候,我亦回身望了傅振勋一眼,他头下低着,翻着摊在桌子上面的几本书,极其认真的样子。然后,刹那间,我觉得他朝我看了那么一眼,便匆忙地收回眼神,心不在焉地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