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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再见,歧路的朋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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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这样,请您千万不要对我手下留情哟。”上校脸上的肌肉在微微颤抖着,努力挤出一丝痛楚的笑容。

“对于一个有可能成为国家的领袖、掌握着数百万人生死的国君来说,无法割舍自己的善良,将自己小小的幸福和欣慰置于自己的王位和责任之上,这就是懦弱!”佩克拉上校的手一挥,毋庸置疑地说道。他斜着眼睛看着我,仿佛是担心又好像是在挑衅地说到:“残酷么,中校?可这却是事实……”

“怎么会?”我微笑着劝慰道,“自从与您告别之后,弗莱德每天都在为您的安危担心,当听到您生还的消息之后,最高兴的人就是他了。他说,您能够抛弃自己的荣誉去拯救更多士兵生命,这是真正的伟大,也是真正的勇敢。”

佩克拉上校并不知道我此刻矛盾的心情,他接着为迪安索斯王子辩护道:“或许,迪安索斯殿下并不像陛下一样具有一个王者超卓的才华和资质,但这并不能阻止他成为一个让人尊敬的主君。我从为见过一个身居高位如殿下一般的人像他一样的勤勉,他为他的国家和人民操碎了心,就像父亲守护着自己的儿女一样守护着他们。他是个高尚的人,诚实、正义、胸怀坦荡、有责任心。对于任何他所不擅长的领域,他都愿意虚心地向别人请教。在我投降之后,殿下给了我极大的尊重,丝毫不因为我是投降的德兰麦亚人而向我隐瞒什么。这种信任是除了古德里安陛下之外再没有人给过我的,而我对于殿下来说,不过是一个战败的敌军军官罢了,他大可不必如此的。”

而现在,佩克拉上校显然已经完成那条与我重合的旅途,此刻是我们各自踏上歧路,相互挥别的时候了。

“为什么?”我惊讶地大叫起来,引得正在花园中散布的其他人频频向我们身处的方向看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重新压低了声音,对上校说道:“这不可能,那个卑劣的小人?怎么会是他?”

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松开手,仓皇地后退了两步,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个曾经以生命捍卫过我和我朋友安全的年长军人。他曾经是一个那么坚强忠诚的战士,为了捍卫故国仅存的最后一片国土和最后一丝希望,不惜以孱弱的身躯和微不足道的兵力拼死对抗侵略者的铁蹄。可是就在刚才,这个曾经赢得了我全部敬意和爱戴的长者居然亲口告诉我,他背叛了他的祖国,站到了我们的对立面上,成为了我们的敌人。

“为什么?”我惊讶地问道,“有人监视您?还是您的家人受到了威胁?不要紧,上校,我们总会有办法的。您也不必着急……”

是谁在德兰麦亚内乱时孤军把守翁伯利安山谷,以不屈的韧性和灵活的攻略保住了德兰麦亚腹地通往圣狐高地的最后一条通道,为弗莱德留下了流亡逃生东山在起的宝贵生机?

而又是谁,在豁出性命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后,为了保护自己的士兵,承受着叛徒的耻辱向克里特人交出了自己的佩剑,用屈辱的投降为自己本该值得炫耀的功绩抹上了一道污点?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他这样做似乎让人觉得惋惜,而曾在他身边共同战斗过的我们却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勇气的表现。对于一个已经立下丰功伟绩的战士来说,困难的并非是看似慷慨却是自私地为维护一个虚伪的荣誉死去,而是为了保护那些无辜的人们屈辱地活下来。

“殿下不是卑劣的小人。”佩克拉上校郑重地对我说。

他就是约瑟芬尼亚·卡·佩克拉,那个正站在我面前的中年男子。在战场上,他并非是一个卓越的武者,但我钦佩他更甚于钦佩那些我所知的一切强悍骁勇的猛将。

“您怎么会在这里,中校?”佩克拉上校用一种古怪的腔调问我。我知道这是为什么,于是连忙将自己的事和现在的处境向他大略讲述了一遍。佩克拉上校听着我的解释,脸上渐渐消去了诧异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而略带敬意的神色。

“我一定会好好领教您的厉害,上校,为了您为我们所做的那一切,为了我们的友谊。我愿拼尽全力去证明您是错的。”我握紧了拳头,郑重地说道,是对佩克拉上校,更是对我自己暗暗发誓。

“如果是那样,我期待您的表现,基德中校。”上校努力挺了挺腰杆,“说实话,我真的希望这残酷的现实能够在你们手中改变呢……”

我觉得我刚刚失去了一个朋友,这与我们失去雷利不同。尽管雷利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可是每当我念及他时,在我的心底里总能感受到他的温暖和力量。即便是他亡故的身影,也能让我感到鼓舞。

而现在,我并非是从肉体上,而是从精神上永远地失去了这个朋友,从此以后,他的名字与我再没有什么关联。这种感觉来得如此强烈,以至于刹那之间让我感到一阵蚀骨的孤独。

或许我是错的。我不过是个脆弱又感伤的人,无法理解这世界残酷的真相。

我们沉默地相互注视着,一种疏远的感觉涌起在我的心头。这个年长的军官有他的信仰和坚持的理由,我并不能说他所坚信的就是错误的,只是我们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所以我们的选择也就有了分歧。

他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愿意相信。

“回去?不可能了,我已经回不去了……”上校长叹着说道。

听到弗莱德的名字,佩克拉上校看上去有些羞愧。他的脸红红的,低着头小声说:“我对不起陛下啊……”

我不相信这世界没有公理、侵略没有报应;我不相信忠诚是因为愚蠢、野心反而被赞美;我不相信杀人者终能得到荣耀,而亡者只能枉死蒙羞;我不相信伟大只能用刀锋打磨,而慈悲则注定碎裂于剑下。

“我已经找到自己要追随一生的人,并且宣誓向他效忠,以我所有军人的荣誉和理想。我无法再向另一个人献上我的忠诚,包括古德里安陛下。我必须对我的心诚实……”

“下次见面的时候,或许我们就会站在两军阵前,用剑和鲜血来交谈了吧,上校。”我摇摇头,想要甩脱那难以遏制的忧伤。或许我应该憎恨正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克里特军官,但不知为什么,我的恨意远不如遗憾来得那么强烈;同样的,我明明想要哭泣,可不知怎么的,我却对着上校微笑了起来。

“对不起,中校,对不起……”上校缓缓地对我说道:“也请替我向陛下转达我的歉意。我背叛了他的忠诚,辜负了他的期盼和信任。或许在我的骨头里,终究还是贵族的虚荣比军人的热血要更多一些吧,我选择的,是一个最符合贵族标准的主君。”

是谁在克里特人大军挺进追赶我们时不顾危难为我们断后,以数千残军抵挡十倍余己的强大敌人,苦苦坚持了一个多月,为我们在圣狐高地立足扎根留下的充裕的准备时间,而他做这一切并不要求我们表示感激,甚至不要求我们理解?

我想要反驳,可却不知从何说起。佩克拉上校就这样站在我的面前,从他的面容上我看得出,他对自己的选择或许感到遗憾,但却一刻也没有后悔过。

可对于温斯顿和克里特人来说,这是一场给他们带来荣誉和财富的战争,他们的祖国更强大了,他们的生活也更富足了。

倘若如此,我宁愿枉顾真理,用我微薄的力量去证明一个谬误。

曾经有一个著名的哲人说过,这世上没有一场正义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