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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您?吟游诗人?”殿下的话确实出乎我的意料。除了一个听起来浪漫富有诗意的名字之外,大部分的吟游诗人几乎一无所有。准确地说,他们只是些有情调和艺术气质的乞丐而已,为了某个不确定的目标四处游荡。他们并不是什么受人尊敬的人,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几乎是窃贼的代名词。没有人喜欢与吟游诗人为伴,即便是吟游诗人自己也不喜欢。我简直无法想像,在我面前的这个堪与所有英雄诗史中最了不起的人相提并论的年轻王子,居然希望成为一个这样的人。
“我?”殿下低下了他的头,“还能怎么办呢……或许我还不至于会死吧,无论如何,我总是达伦第尔的哥哥呢……”他的语气非常虚弱,听起来没有任何说服力。我一点也不觉得想尽各种卑劣手段去对付殿下的温斯顿二王子会突发善心放过自己的兄长。
“让您听到了无聊的事情,真是对不起。”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考虑,路易斯殿下都已经陷入绝境了。恐怕只有奇迹出现才能够挽救他的颓势,而且,即便奇迹真的出现了,以殿下慈爱仁厚的性格和他对家庭和王国的忠诚,恐怕也是不会同意的。
我一直沉浸在殿下美妙的歌声和乐曲声中,甚至当最后一个音符已经从殿下的手指间流出时,我都忘记了喝彩和赞美。殿下低头看着琴键和自己的手指,微微有些发呆。
愿我剑指处再无纷争……”
奸诈的菲尔德是他们的首领。
正是正午时分,往日的这个时候,明朗的阳光总会斜斜透过细腻的窗纱,在书房中撒下一片柔软的金色光线。可是今天,大片的乌云遮蔽了天空,在殿下的脸上撒下一片灰暗忧郁的阴影。
“哈哈哈……”没等我说完,路易斯殿下就笑着打断了我,他摇着手臂回过头来对我说,“您误会我的意思了,基德先生。我是说,我想成为那个吟游诗人。”
“……擦尽最后一抹血迹,
“什么?有这种事?”我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现在,唯一还能压制达伦第尔王子的,就是温斯顿帝国的国王赫诺尔四世陛下的呼吸。他一旦去世,就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拦达伦第尔争夺王位的野心了。而就目前的形式看来,与凶狠阴险谋划已久的兄弟相比,路易斯殿下的实力非常薄弱。在朝中,达伦第尔王子已经几乎控制了所有的政务和军务,许多支持路易斯殿下的老臣纷纷被替换。那些忠诚于殿下的军队被遣往通向圣狐高地的防线,而原本统领军队的卡莱尔将军和里贝拉伯爵也从军队中被剥离了出去。甚至于就在这里德城中,达伦第尔王子的亲信姆拉克将军也一手把持着两万守军的指挥权,争端一旦兴起,面对亲生弟弟的发难,殿下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要姆拉克将军带领数百人冲入总督府,殿下就只能束手就擒。
“我无法忤逆父母的意思,无法背叛我的家庭和责任。我要保护追随着我的士兵,也要保护信任着我的人民。我既不能抛弃这些去自私地做一个真正的自己,也没有勇气与我的亲人刀兵相向。说实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无论怎么做,我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奇怪的是,我衷心的赞美非但没有让殿下感觉更好些,反而似乎让他愈加烦躁起来。他有些激动地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您喜欢就好。”殿下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他背对着我,轻轻叹息了一声。
我们相互对望着,渐渐地,殿下的目光柔软下来。他有些局促地望向别处,有些艰涩地说道:
“奇怪么?”路易斯殿下对我反应一点也不吃惊,“一个王子,希望成为吟游诗人,在酒馆和街头为每个人弹唱乐曲,过那种浪荡自由的生活。在我小时候,每当我向别人说起这个希望时别人都嘲笑我,说我疯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真的疯了,除了克劳福。只有他对我说这是个很好的主意。他说,追逐自由的脚步,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我只是好奇地想知道,在朋友和国家之间,在理想和责任之间,陛下会如何选择?”
“殿下,迪安索斯王子已经离开了。”我站在路易斯殿下身后,小声向他汇报着。
现在,迪安索斯王子的车仗早已经消失在总督府大门外,除了几个花匠,那里空无一人。可殿下还在静默留恋地看向那里,就好像友谊从未离开。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浅淡的微笑,可那笑容看上去却是那么的虚弱苍白。
“他为什么要告诉您这些?他不是……明明与达伦第尔王子结盟了吗?”对于迪安索斯王子的行动,我实在无法理解。
可王者之友却再也无法复生……”
英雄彼德森又赢得了一场胜利,
“我毕竟是他的朋友啊……”路易斯殿下温柔地微笑说道,“……他想要在父王去世之后偷偷安排我离开,用这种方法保住我的性命。当然……”殿下苦涩地摇了摇头,“……他也是害怕达伦第尔不忍心杀死我。他认为强大的邻国如果有一个像我这样的统帅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懦弱啊……
“那您呢,殿下?您想怎么办?”我急切地问道。
他摇了摇头,抱歉地对我说:
我沉默不语,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面前的殿下。我曾对这个金发的年轻统帅有过许多不同的感觉,仇视、好奇、尊敬、爱戴……可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像现在这样同情他。他就像是一匹被套上笼头的骏马,被自己的良心和责任感鞭打着,向着自己所不愿去的方向前行。
在远来的贵客离开时,路易斯殿下并没有亲自相送。他自称在舞会中喝醉了,委托里贝拉伯爵向客人表达了他诚挚的歉意。对于克里特的王子来说,这样的举动十分失礼,甚至显得有些莽撞,可是迪安索斯王子却并没有因此露出不愉快的神色。在我看来,当听到路易斯殿下不会亲自与他告别的时候,王子原本略显得有些紧张笨拙的表情立刻放松了不少。
“如果他真的是您的朋友,打算帮助您,就应该支持您与您的弟弟争夺王位!”我对迪安索斯王子表达友谊的方式十分不解。
这是殿下的习惯,每当他感到心情烦躁、或是遇到什么让他忧虑的事情时,他总是喜欢弹奏乐器,用歌声和乐曲声排解他的心中的淤塞,让他的心情恢复平静。
“基德先生……”正当我打算离开书房,不再打扰殿下的沉思时,殿下忽然喊住了我。他依旧看向窗外,口气有些游疑不定地问我:
象牙色的琴键流淌出象牙色高贵古典的旋律。那旋律既熟悉又陌生,我无法形容它究竟是怎样的,它仿佛是极端的朴素与极端精致的矛盾产物,一个个听起来似乎温柔的音符却像大锤一样敲打着你的肺腑,让你忍不住感到一阵悲伤,却又油然生出一种豪迈的情怀。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殿下俊美忧郁的面容,我觉得一种疯狂的慷慨在我的血管中流淌着。不是他崇高的品质让我希望去追随,而是他善良脆弱的心让人不忍伤害。我觉得我想要保护这个人,并不是我想要保护一位王者,保护一个伟大的将领,而是想去保护一个无辜无助让人怜惜的青年。
以鹰翼为冠的勇者之群。
当为挚友雷哈格尔将军复仇、荡平高山蛮族威特人之后,彼德森大帝忽然深刻反省。他意识到为一时的仇恨和快意引起争战是愚蠢的。从此之后,彼德森大帝以“为和平而战”的口号,希望建立一个“我剑指处,再无纷争”的伟大帝国。尽管在我看来,这或许不过是帝王们自我标榜的幌子而已,但他确实以此为旗帜建立了不世功业。在彼德森大帝的前半生,他以鲜血和杀戮开创了一个横贯大陆南北、三面临海、北靠“雪顶之脊”萨亚里山脉的强大帝国;而从他五十岁直到去世的十几年时间里,法尔维大陆居然真的没有发生过任何国与国之间的争战,这短暂而珍贵的和平被后世称为“彼德森的奇迹十五年”。当这位前所未有的伟大国君去世时,他平和而满足地留下最后的遗言:“这世上的争战将和我一同离去。”
愿这世上的所有争斗都止于我手,
“勇敢的战士?智慧的统帅?仁慈的君主?您也这么看待我么,基德先生?”殿下无力地苦笑起来。
“与其说我被这歌声打动了,倒不如说我被那吟游诗人打动了。他当时就坐在大厅的中央,坐在一张包着金漆的椅子上,怀里抱着一柄月琴,长长的散发直垂到肩上,有几条还被染成了紫色,看上去英俊极了。那晚他成了整个舞会的主角,所有参加舞会的人都被他深深吸引着。那些将军、公爵、王子……站到他面前都好像宫廷小丑一般俗不可耐。当他唱到这首歌的时候,我只觉得自己的血在燃烧,就好像亲眼看见了彼德森大帝在树林中抚剑垂泪高歌的样子,直到今天我都记得那种感觉。我狂热地爱上了那些英雄史诗中被赞美、被歌颂的人们,我热爱那一切被人称颂尊敬的伟大的人。我知道,我想要成为那样的人,过那样的生活。”
“……又一个名字离他远去,
“哦,您别担心……”路易斯殿下可能听出了我的犹豫。他转过头来,对着我安抚地笑道:
愿不再有人因仇恨而燃起战火。
“您唱得太好了,殿下。”我由衷地赞叹道,“我从没听过这么美妙的歌声。”
随他而去的还有他的军团,
“……可是那才是真正的我啊,基德先生,真正的我……”殿下的笑容和声音都是苦涩的。
他们已付出了覆灭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