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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 情不自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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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情不自禁

我站起来,向对面点点头,“我答应你们的请求,我只要你们善待田苗,她是我最亲爱的妹妹。”说完我告辞回家,父女俩送我出门。我仰望夜空,只觉星河亦扭曲如蟒蛇,张牙舞爪,厄运如猛虎横空出世想将我一口吞掉。

做梦。

我实在也是做着梦。在梦里做梦。在稻草堆上做梦。在梦醒后做梦。

梦里有一个身影,如云如水,如满月西移,离我而去,到另一世界中去了。昨天,就在昨天,仅仅就在昨天,我们还亲密的偎依在一起,可是明天,居然就在明天,我们将相距千里。她将逐渐适应城市,而我将要在宁静中思恋至死。

妹妹,我是多么的爱你!请把我的死灰撒满大地,我愿亲吻你每一步足迹,伴随你轻柔的步履。我愿是清风,尾年的裙衣;我愿是流水,浴你的玉体;我愿是泥土,培出艳蕾如你;我愿是露珠,融合你的清泪。

我愿是你呵,妹妹,那你我便会同一,我们不再分离,不再悲泣。我们既牺牲一切,以获取至爱;我们既获得至爱,亦将拥有一切!

我思想,我祈祷,但是徒劳。我终于梦醒,面对一个白天。我匆匆吃过饭,干活去了。

我在一家水泥厂做临时工,专门往汽车、拖拉机上装水泥。一天活干下来,又累又脏,身上全是水泥灰,腰酸背疼,我又匆匆赶回家,在小河里洗净身子,倒在稻草堆上恹恹欲睡。

天色渐渐暗下去了,小屋里黯淡无光,屋顶如铁锅般盖在眼前,我一心想着田苗,身下的稻草仿佛玫瑰的枝条,一阵阵撕心的刺痛,迫使我颤抖,枝上的玫瑰掉在地下,化作缕缕温馨的轻风,掠过我思念的感官,令是呼之欲出:啊,妹妹!

“白鸽!你是在屋里吧?”窗外传来亲切的问候。

我以为是在梦中,一切毫无拘束,便深情呼唤:“妹妹——”

接着,伸来一双手,把我拉起来,我紧握住她的手不放,深怕她逃了,我以为我仍旧是在梦里。直至我触觉到下面的稻草而非玫瑰枝。

“妹妹,你将要走了,我能送你什么东西吗?”

“你别去操心了,我一定会回来的,就算他们不答应我也要偷着回来。何况他们对我已不像从前那么严厉了,他们也是同情你的。”

我格外激动,她那清幽的芬芳溢满小屋,如同置身花园,沉醉不能自己。

“你能多留一会儿吗?妹妹,我真舍不得你走。你害怕这漆黑的小屋吗?”

“不怕。”

“还怕鬼吗?”

“不怕。”

“要是我就是那鬼呢?”

她情不自禁的笑了,“那我偏偏喜欢鬼。”她站在我的面前,靠近我,坐在我的腿上,侧向我,在我眼前展开一抹淡白。

“像昨天那样,抱住我好吗?”她的手搭在我的肩上,头倚着我,散开的长发扫却我的睡意。我顺从她,轻轻的搂着她,一分惊悸,三分甜蜜,这个在寒冬生下来的姑娘,多么热烈,多么温柔,多么坚毅!

我们良久无语,静对黑夜。我听到轻微的响声,我揣摩着那是她的心跳,我伸出手去,撩开她的头发,抚着她的面庞,手上沾满了泪水,多么冰凉的泪水。她在抽泣!我紧紧的抱住她,贴着我坚实的胸怀,想到自己在行动上的淡漠,而她是那样的爱我,不计较任何牺牲,甚至毫不在乎她的地位与家庭。而我是那样的一个人呵,我一无所有,又在乎什么呢?

我只在乎你,妹妹,在乎你的心。我明白你的一切,你是爱我胜于爱你自己,我不能再激发你更深的爱意,假使我的前途不在城市,那我怎能让你为我而冒险牺牲?

我轻轻的抹去她的泪水,吻过她的两只眼睛,我的嘴唇被泪水沾湿了。“回家去吧,妹妹,你爸你妈都等着你呢。”她没有回答,我依旧怀抱着她,隔着夜的轻纱默默的欣赏。晚风透过纱窗飘来,泛开心湖粼粼微波。心旷神怡,舒爽惬意,似乎裸身于泉中,与水交融,与自然相通。彼此的心灵晶莹如雪,温润似玉,放射着柔和明亮的光彩。

月亮升起来了,窗外明亮如昼,我抱起她,步入月下,坐在草地上,她白皙的脸上洒满银辉,她的脸庞俨然是一轮月亮,滚出乌黑的云团,更显得光彩照人。我猜想她是睡着了,一只沉静的玉兔在我怀里睡着了,我怎忍心惊醒她。

月亮从竹林身后慢慢爬上来,一朵云儿在前面迎接她,是专为她准备的温床,月亮在上面躺一会儿又离去了,她步履轻盈,神态安详,她也有乌黑的眼睛,恬静妩媚,一瞥目光一缕温情,连墨色的阴云也心锐诚服、拱手让道,仿佛一连列兵,恭迎异国的王后。那些星星,那无数迷醉的眼睛,那无数倾倒的群众,那最明亮的,是带着梦幻神采的少年、稚童,他们从遥远的地方赶来,为欣赏宇宙的至美。。。。。。

夜深了,风凉了,我累了,她还没有醒来。我是抱她回家呢?还是回自己的小屋。我那小屋,她能睡么?隐晦潮湿,蚊子又多,我绝不愿它们叮她一口的。

我抱紧她,轻轻的起来,一步一步的来到她家门口,门开着,鸦雀无声,我走进去,走进一间小屋,里面的蜡烛快灭了,却还倔强的燃着,我把她放在柔软的床上,为她盖好毯子,我跪在床前,埋下头,给她的紫唇一个柔情的吻。烛光暗下去。我转身去了,烛光将我送出门,我回到草堆上,久久不能平静,稻草同我一起燃烧。

为了生存我仍然在厂里装水泥,一天后,王月在家门口遇到我,交给我一封信,我明白她的亲人都回省城去了。我接过信,与她一同进屋,并排坐在堂屋里。我撕开信封,展开读道:

白玉兰君:

我们明天上午要离开这里,现在是晚上,我给你写信。刚才田苗卜辞而别,我想是到你那里去了。她是个任性的孩子,从小是这样,年轻人似乎都是这样的,但能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寥寥无几。她属于早熟的那种女孩子,身心都先于常人发育,尤其在心性上,她类似于她的母亲,她们年轻时都才华横溢,非同寻常。

我和田菲的婚姻,只是处于父母之命,虽则我以前没有恋爱过,但我深信田菲的最爱并不是我,虽然我没有足够的证据得知她的最爱。不过,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儿女都已长大成人,何必再强求无谓的爱情呢?

但似乎这种不幸的婚姻必定造就这不幸的家庭。大女儿田菁远离家庭,独来独往,大儿子犯罪杀人,当场毙命,二女儿精神恍惚,行为迟钝,小女儿自不必说了,她的一切你都已经充分的了解。

人的天性是亲近自然的,但刀耕火种的时代早已终结,人类是在钢筋混凝土的夹缝中生活,城市如一彪形的瘟神,张开它的魔网,将我们网络其中,令我们脱不开身。

现代文明的一个弊端生于它似乎增添了人类罪恶的欲念,年青的一代尤其深受毒害。王月和王月深受他们大姨的疼爱,也许的娇宠坏了,无法无天,最终结出恶果,这个家庭几乎是在崩溃的边缘,田苗成为我们(包括田菲的姐姐一家)唯一的希望,并且她也确实是有希望的。

我们极不愿意这种希望破灭,但她是任性的,几乎要到自毁前程的地步:只是为了你,她要留在老地方过一辈子。我们难以想象其结果会是怎样。况且你并不一定会留在这个老地方,在许多方面你是要比我们估计的要强的,你有才能,有潜力,一定能做出一番事业。你的前途也是不能轻易断送的。

王月的生活安置一直令我们为难,我是她的父亲,但又在省城工作,她的在省城学坏的,精神错乱以后自然特别厌恶那里,例如她一见她汽车就头晕,歇斯底里的吼叫,对那些客人中的青年男子又撕又咬,我们劝她也无济于事,她是连我们都不放在心上了,一想到这些,我更觉羞愧,连同作为一个父亲的失职,却又无可奈何。今天写信要拜托你的我已经亲自向你说过,我非常感谢你的帮助,你虽然年轻,为人宽厚,以前我对待你有些冷漠,在此向你表示歉意,愿你能理解我们为人父母的苦衷。

留下的钱供你和王月暂时的生活费用,以后每月我们会按时将钱寄来的。我们了解你的困难,你既照顾着王月,生活费也有你的一半,上学期间你也可以花的。请不要介意,我们并不愿意你的自尊心因此而受到伤害。

所求的事再一次拜托你了。

我代表家人真诚的祝你:健康快乐!

再见。

田苗的父亲

王京

八六年x月x日

我接着发现信封中有两百块钱,如同新印出来的,我还不曾见两张崭新的面值百天的钞票。我把信和纸钞锁进抽屉,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王月端坐着,她的头发也蓄藏了,流泻下来,铺在后背。我注意到她的耳朵还挂着耳环,金光闪闪。

“你会做饭炒菜吗?”我转过脸去,她绞着两手平放膝上,穿着蓝白相间方格花纹的裙子,裸着胳膊和小腿,略微发胖。

她眼睛眨了一下,摇摇头,这可难住我了,中午我在厂里吃饭,不能回来,我怎好照顾她呢?况且以后要上学,星期天才在家里,那该怎么办呢?田苗的父亲大概并未想得这么仔细,我却是不能敷衍了事的。

“我会教你做的,月姐,你想学吗?跟我能学会。”

她转过脸,望着我,点点头,神情有些高兴,我想她并未生病,只不过沉默罢了。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我试探着问道。

“你叫白玉兰,对吧?”她终于说出来话,我抑制不住激动,叫了起来,“呀,你是愿与我说话的吧!以后就叫我玉兰吧,就当我是你的弟弟吧!”

“是的,你是苗苗的哥哥,也就是我的弟弟。”她愉快的笑着,面若桃花,又说:“玉兰,你会像别人那样害怕我,讨厌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