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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听得枪响,均以为吴笃信犯上弑主,纷纷行动起来。刘克用起身挡在莫骥盛身前,孙一氓关把子二人也斜刺里包抄过来。
其实不然。适才只因蒋承德径来夺枪,吴笃信慌乱自保,并非有意开枪。事实虽在眼前,本意却绝然不同。蒋承德兜脸给了吴笃信一个耳光,骂道:“你这瞎眼的奴才,连爷爷也敢侵犯!”无疑更坐实了众人猜测。
吴笃信又羞又急,见眼前形势,自己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正不知所措,要束手待毙。突听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道:“都别动,他娘的,谁动谁死!”说话之人正是孙二狗,他一直躲在外边儿窥视动静,眼见吴蒋二人不济,只得硬了头皮进来。
他拿枪指了蒋承德,道:“老实点儿吧。”又同吴笃信一拉手,将三粒珠子交他手中,道:“吴老弟别怕,兄弟给你掠阵。”吴笃信这才定住神来,心道:“原来是你怕你们营长怪罪,才要杀人灭口的。只是事已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如今我有枪在手,夺了财宝打出门去就是了。”
马光汉见了二狗,双目喷火,咬牙切齿道:“孙二狗——”二狗哪里敢瞧他,对莫骥盛拜了拜,道:“爷爷不用担心,咱们再料理马…这几个人,就天下太平了。”这番话的用意,自是将责任推到莫骥盛头上。
莫骥盛含糊嗯了一声,道:“现在马营长跟咱们是一家人,你收了枪吧。”吴笃信忙道:“二狗兄弟,你可千万别听爷爷的话。”见蒋承德怒视自己,道:“蒋兄弟,你现在还认他是爷爷么?咱们虽然是莫家下人,难道就该搁战场上当炮灰么?他可未必拿你当孙儿看。你不记他拿金珠给马营长,只是要赎文远,可没想到你!”
莫刘氏在门口怒道:“放屁,信儿,我跟爷爷可曾拿你当下人使唤过?文远有的,可曾短过你么?”吴笃信道:“奶奶,你别过来,再动我可开枪了。蒋兄弟,那是他们莫家欠你的,你忘了你爷爷怎么死的?救了老太爷一命,反给他刺死!”
莫骥盛听到这句话,面上凄惶若失,叹了口气,道:“德儿,爷爷对不住你,你要怎样,爷爷答应就是。”蒋承德自小对莫骥盛敬若天神,此刻含了泪道:“爷爷,你当真不把德儿当孙儿看么?”
马光汉冷冷道:“你爷爷定的好计策!他献了财物,原是叫我手下争财夺利,自相残杀,才好救你们。怕我识破计谋,故意说要赎他孙儿。”蒋承德面上一喜,问:“马营长,你说爷爷是疼我的?”马光汉道:“疼不疼你我不知道,但你爷爷要用金子赎你,我绝不同意的。你可比他亲孙子机灵乖觉得多。你爷爷只怕也看得出来。”
蒋承德看着莫骥盛,眼光中又是敬爱,又是愧悔,厉声对吴笃信道:“你这狗奴才还不把枪放下!”吴笃信抬脚在他臀上踢了一下,骂道:“你才是一辈子当狗的奴才。”莫骥盛哼了一声,道:“笃信,你要伤了我孙儿,你猜爷爷放不放得过你。你要什么,说便是了。”吴笃信一咬牙,道:“好,爷爷…”
莫骥盛冷冷道:“我莫家没有你这样的好孙儿。”吴笃信心中一寒,道:“那就求老太爷赏我些财宝,放我走就是,”瞧二狗给自己使眼色,又道:“我再替您杀了马营长,咱们谁也不欠谁的。”
莫骥盛道:“杀了马营长,你可就再也走不了了。”吴笃信正自犹豫,二狗道:“爷爷,您菩萨心肠,马营长却是那个…有仇必报。要放了他们回洛城,咱们哪里走得了。狗儿一命不值什么,但爷爷您,还有莫伯伯,刘叔叔,文远兄弟,还有奶奶,婶婶,包括这位任大叔,谁还有命?狗儿临死有这么多亲人,便是下地狱,也不能叫人伤害你们。”他自己怕死,反说得忠心耿耿,大义凛然,叫人叹服。
这时莫怀同等人已赶到门口,若是制住孙二狗,原也简单。只是他这一番话着实厉害,众人反站在门口静观其变。莫骥盛叹了口气,道:“狗儿,那也不必杀人。咱们想个别的法子——”他本要说捆了马光汉几人,待逃远后再放他们。只是知道马光汉刚烈,不受人辱,因此便不说了。
二狗道:“既然爷爷慈悲,咱们不杀人也行,”突然跪在地上,给马光汉“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忙又站起身子道,“马营长,你平日里待我也不错,但那个忠什么的不能两全,不是狗儿有心杀你,那也是迫不得已。我求您发个誓,放爷爷他们走了。我这就回营听你发落。”他早就摸透了马光汉脾气,才会有此一说。除孙关二人厉声骂他无耻外,旁人均想发誓倒也不难。
岂知马光汉冷笑一声,并不理睬。任雷学生已叫骂道:“这狗贼贼心不死,杀了他替白岩报仇。”只听一个少年高声道:“好不要脸,哪儿有拿枪求人发誓的道理。”只见一个身量颇高的少年挣脱莫怀同怀抱,快步挡在马光汉与孙二狗之间,正是莫文远。指着二狗骂道:“咱们营长是大英雄,自然是威武不能屈的。便是有这么多人威胁,难道就能怕了么?大丈夫死则死矣,也决计不能向人弯腰折眉!爷爷,你说是么?”
莫骥盛笑道:“可不是么!文儿又多懂一番事来。”众人见莫文远一脸稚嫩,与口中所言大义凛然绝不相称,却另有一种气势折服人心,纷纷住口不再骂了。马光汉伸臂抱起他,放在普昭身边儿,道:“好孩子,叔叔岂能受小儿庇护!”莫文远小脸儿一红,两点泪珠在眼眶里打转,道:“那咱们也不能虎落平阳被犬欺…”
二狗脸上一红,心道:“营长是虎,老子是狗,这小屁孩儿是骂我么?”眼见计已得售,叫莫文远横插一杠,众人反而敌意渐少。又生一计,挤出两点眼泪来,哭道:“营长,狗儿求您了,您就发个誓,让狗儿给爷爷奶奶叔叔伯伯有个交代,哪怕事后反悔再来杀咱们,狗儿也总算尽过心了。”这话无疑将马光汉推到死路,誓是活的,人却必须死的。
普寂这时笑道:“莫老居士,马居士,刘居士,老衲这时想起件趣事来。”马光汉道:“大师不妨说出来,也叫咱们会心一笑。”
普寂道:“莫老居士,当年三哥死时,你原有一死而未死;庚子年间,太原演武厅上又有一死,亦未死;适才孙关二位施主要置你死命,你莫老居士仍然未死。刘居士,宝路城一战,你死里逃生;上海城事发,你又遭厄不死;任先生急于复仇,你又化险为夷。马居士宝山一战,南京屠杀,还有现在千夫所指。可谓是三生三死,正好印证佛门三世转生之说。无怪老衲千回百转,终于在此庙安定。原来自有佛提明灯,引各位居士与老衲尽续前缘。”
马光汉笑道:“大师错了,马某是四回,刚才莫家两个小孩儿要杀我,大师没有算上。”普寂道:“信儿贪财,德儿重义,二人虽莽,却无杀心戾气,未必伤得了马居士。反是这狗儿少年有些乖戾之气。我和尚此生遭际,三哥之死是一厄,上海通缉是一厄,此刻该当圆满了。阿弥陀佛。”突然扑在马光汉身前。但听得一声枪响。孙关二人一个擒二狗,一个捉吴笃信。缴了二人枪支。再看那普寂大师,背部中弹,伏在马光汉身上,不知死活。
马光汉紧咬牙关,低低地唤了声大师。普昭业已泣不成声。好一会儿普寂才悠然醒转,面若金纸,气若游丝,眼见是不活了。他叫道:“普…昭…”普昭忙伏在他身前,道:“师叔祖有何吩咐?“普寂断断续续道:“传我佛门…真谛,勿令…令你师…担忧…”普昭哽咽道:“谨遵师叔祖法谕。”
普寂微微转动脖颈,望着莫骥盛微笑道:“直到化泥…方是聚,只今堕水尚成离…莫兄,小僧…随三哥去了…”说罢,阖眼圆寂了。他一生事业,乃因谭嗣同而起。委实对谭嗣同敬爱至极,闭目之时,眼前犹现当年广和居中情形,谭嗣同与莫骥盛逸兴豪飞,而自己也与斯人同醉,视尔梦梦。
莫骥盛轻叹一口,不禁老泪涕零。众僧涌进门来,围了普寂尸身伏地而泣。马光汉将普寂缓缓放在地上,咬牙切齿地盯着孙二狗,一步步迈将过去。
二狗登时亡魂大冒,浑身一软,一泡尿拉在裤裆里。马光汉走到他身边,扬手欲打。莫骥盛叫道:“贤侄住手。”马光汉手到半空,瞧见二狗惶恐神情,两行热泪滚落下来,扭头对莫骥盛道:“光汉教…导无方,日后盼老爷子妥为照顾。”
他本要说“教子无方”,其实待二狗一直亲若父子,眼下恨他恼他,终究下不去手。挥手叫孙一氓放人,出外收拢了郑寿全,佟家兄弟,乔元,郭驹子的尸体。眼见追随自己多年的弟兄个个死于非命,不禁怒道:“我兄弟几个不是死在战场,竟然死在这狗崽子手里!”
抬眼瞧去,任雷师生,莫家众人,还有寺里一干和尚,各有所依,亲爱无比,只二狗蹲坐在角落里,形单影只,甚为可怜。马光汉心中一酸:“难道我真的待狗儿如儿子看待么?这几年里骂的多,爱的少,只教他打仗杀人,从未教过做人的道理。我对亲生儿子也会这样么?”一念及此,深感惭愧,又洒下两行热泪,黯然回屋坐了。
待他坐下,莫骥盛起身道:“贤侄有所不知,老朽能残活至今,实乃你先祖所赐。当年演武厅上,我与令祖交手十招,便知与他不分轩轾。最后得胜,实属侥幸。一来乃祖自重身份,不与我这后辈争强;二来或许怕出风头,反遭御前侍卫疑忌。若非如此,他只要使出那招‘鲁肃遣子问路’,与我再斗二三十回合。老夫为仇而去,心浮气躁,自忖绝无不败之理。到时唯有刺杀慈禧一条路子可走。凭老夫之能,又怎能办到?空落个满门皆诛的下场。老夫很承你先祖的情。我不杀伯仁,伯仁实因我而死。不想今日,老朽一己之私,致累贤侄属下多条性命,惭愧之至。贤侄如何处置,老夫再无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