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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英雄西东(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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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怀同忙道:“父亲大人因怀同之故,才铸下此错,该我一肩承担才是。”莫骥盛道:“怀同,你有什么好惭愧的。国非一家之国,乃万姓之邦。普昭小师傅,是先有庙,后有佛啊,还是先有佛,再有庙啊?”

普昭道:“自然是先有佛,后有庙。”莫骥盛道:“不错,庙毁了,只要真佛还在,不愁立不起来。真佛若不在,寺庙徒然空架一具。当年三哥变法不成,错就错在百姓草木不惊之上。三哥说,三千年之制为秦制,秦乃大盗;三千年之学为荀学,荀乃乡愿。我不惧大盗,只怕乡愿。顾炎武说有亡国,有亡天下。我不惧亡国,只怕亡天下。马贤侄,你为国而去,我为天下而留,不分彼此,老夫不抱愧这些。我莫家此行东去密城,不屈不辱不降不惧,有此已矣。”

马光汉心中默想:“郭驹子几个究竟死于莫老爷子的计策,还是死于他们自己的杀心呢?戾气所种,杀心不死,这场战争何时才是个头呢!”长身而起,对莫骥盛躬身一揖,道:“若果真如此,我爷爷阴差阳错救了老爷子性命,实乃我马家之幸。普寂大师说咱们三生三死,我想死也死过了,还有什么放不开的。马某人再也不退了!”

刘克用原欲携妻子南下逃难,听得莫骥盛此行目的,默想:国难当头,刘某人纵然不能为国效力,却也不是逸豫偷安之辈!但要直面倭寇,不屈不辱不降不惧,总是我上国男儿之气概。笑道:“妙极妙极,有慷慨求仁,有从容取义。我随姑父向东,再也不避了!任兄呢?”任雷朗声道:“任某一路向北!”众人相顾而笑,笑声中,夹杂着普昭的声音,道:“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小僧就在这里了。”

次日天阴如墨,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众人为普寂等办完葬礼,拜了几拜,马光汉、任雷便要下山。普昭道:“两位施主,眼见便大雨倾盆,何不再留一日,待天晴下山却也不迟。”叶瑶也道:“任大哥,你脚伤未好,等将养好了再走吧。”二人笑道:“火里来火去,水里来水去,国家已然鱼烂河决,岂容我等逸豫偷安!”

莫骥盛抖开衣襟,取出那枚“公忠体国”的玉佩,与金珠一起,欲赠给二人。任雷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为国即为我,不用任何嘉赏。还盼老太爷传扬谭公精神,万代不朽。”马光汉道:“我军装备精良,反节节败退。任兄一党小米加步枪,却屡屡胜阵,光汉受之有愧。”

二人相视而笑,任雷见莫骥盛执意相赠,这才收下金珠,道:“任某得陇望蜀,还请老太爷再赐一名。”莫骥盛道:“不如就叫弘毅吧。”莫怀同接口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任雷听罢大喜,道:“多谢老太爷。”这时蒋承德从人群中跃出,道:“爷爷,德儿想过了,咱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全是鬼子闹的。若不打跑鬼子,那可永没个太平日子,我也要当兵打鬼子去。”

说罢给莫家众人磕头。莫家人虽依依不舍,见他心意笃定,只好由他。莫骥盛道:“好孩子,咱家就在密城,等着你回来。”蒋承德起身道:“马营长,你是个好汉子,我以后跟着你了。”马光汉笑道:“好。”

吴笃信情知见疑于莫家,无法立足,嗫嚅道:“我…我也随马营长去。”蒋承德飞起一脚,踹了他一个跟头,喝道:“你也配么!”

吴笃信躺在地上,凄然欲哭。任弘毅扶他起来,道:“你若有心,跟我去一样。可是有言在先,咱们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要不老实,那可没人救得了你。”吴笃信忙点头称是,听莫骥盛道:“信儿…你好自为之吧。”两行眼泪落下,随任弘毅下山去了。

马光汉留下两条枪给莫家,道:“老爷子,昨日佟…佟兄弟在山下打死一个土匪,想来这里已在二龙寨势力范围内了,还盼你们一路小心在意。”说罢,打量一眼二狗,见他远远站着,心道:我要走了,你也不跟我说话么!心中一怒,当先打马去了。

二狗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叫出声来。见莫骥盛将财宝送给任弘毅,心中怅然若失,大起人财两空之感。又见莫家人不假辞色,更加委屈欲哭。

莫家一行又待半日,见雨势如泣天色恼人,不耐久留,也要下山。普昭道:“老施主一家既要去密城定居,且不忙在一时。待本寺再供奉些米面干粮,方便路上。”莫骥盛推辞不得,只好在法海寺又盘桓数日。

二狗误杀普寂,心怀忐忑。幸而寺中僧人得普昭指示,并无恶言恶行,却也不同他亲近。莫文远既恼他戕害马光汉,又有年纪相若的僧人玩耍,也不睬他。他凄凄清清,心中暗自恼道:妈拉个巴子,早知道老子跟了营长岂不爽快!现在倒好,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

到第三日天色放晴,一切妥备。寺内僧人对莫家老小已生出亲近之感,分别在即,无不依依不舍。莫文远道:“和尚哥哥,等咱们安定下来,我再来找你们就是。”

普昭道:“如此甚好,只是老施主一去,敝寺上下便如抽去脊梁骨一般。”普寂已死,他小小年纪,承担一寺重担,心头自是惶恐。莫怀同道:“敢问小师父,贵寺长辈去了哪里?咱们若是沿途碰见,也好告知寺内情形。”

普昭道:“施主见问,不敢再瞒。两年前,家师宏厚大师在山下救得师叔祖回来。师叔祖将养月余,才能下床。那日在门外,听得师父们讲经说法,推门而入。拎起大棒便将经堂内一应佛像法器砸得粉碎。宏慈师叔又惊又怒,刚要叫人制住师叔祖。家师伸手拦住,面露微笑,若有所悟。

“师叔祖破完诸般事物,拿杖在壁上刻了一个大大的回字,家师猛然惊醒,拜伏在地,道:‘谢师叔指点迷津。’当夜命小僧跟普济师弟掌管寺内事务,带同师伯宏光宏远大师,师叔宏德宏威宏业宏慈大师下山去了。

“半年前,众位师叔伯回寺一次,小僧才知道他们抗日去了。只因事情机密,轻易不敢与外人知道,还望施主们见谅。日后有缘,若能见着众位师叔伯,还盼敬告平安,不劳他们费心。倘有危难,还请施主们不吝援手。”

刘克用赞道:“好和尚!咱么若是有幸见了,定要交交这样的好朋友。只怕刘某有眼不识泰山,小师父,你师叔伯们长相如何,可得告诉咱们清楚。”普昭微笑道:“施主无需记忆,但见得着僧衣,骑快马,负长枪的便是了。”语气中颇有自豪之意。

莫骥盛合十双手道:“我佛慈悲亦伏魔!普昭,为何经堂中不见你师叔祖杖刻的‘回’字?”普昭道:“师叔祖命我用佛像遮了起来,似有深意,小僧愚钝,不能参悟。”

莫骥盛道:“上即是佛,下即是人,回向转依,人佛乃一。既度是苦,必知其苦,红尘净土,即出即入。小师父不必远送,咱们这就去了。”当下带家人山下去了。普昭遥望众人远去,参以师父、师叔祖行径,心中默想:红尘净土,即出即入,原来是这般意思了。

莫家众人到得山下,二狗尾随其后,身上扛了两把长枪,悻悻之色溢于言表。莫骥盛喝住众人,道:“狗儿,将枪给你刘叔叔扛着便是。”二狗心道:原来爷爷竟还不信我。抢上两步,到刘克用跟前,扯下双枪,塞到他手中。

莫骥盛道:“我莫家子孙可没有像你这样不懂礼节的,还不跪下磕头!”二狗眼圈一红,委屈得两眼噙泪。忽然心念电转:莫非我磕了头,便是莫家子孙。心中虽还犹疑,腿上却不含糊。当即跪下“咚咚”磕头。心道:奶奶的,便宜几个…

他本要骂龟儿子,但见刘克用双手扶住,面露微笑,便没在心里骂出来。刘克用笑道:“好孩子,你救了咱们全家,叔叔原本不该受你的头。可是现在我是长辈,却也免不了的。只是不懂规矩,爷爷奶奶还没磕,就叫叔叔生受呢!”

二狗大喜过望,心道:在寺里爷爷不动声色,原来是保全我呢。眼望莫骥盛夫妇面露笑容,忙不迭上前叩头。待到莫怀同跟前,从挎包里摸出顺的马光汉配枪,双手献上道:“伯伯一瞧就是做将军的人,这只手枪,就给伯伯用吧。”

叶瑶道:“这是说你刘叔叔天生是个当小兵的寒酸相喽。”二狗大窘,面上一红,抓耳挠腮对不上话来。莫怀同笑道:“伯伯可从来没耍过什么枪,待你维谦弟弟长大了,咱们叫他当将军去。”二狗忙道:“是是,到时刘家婶婶封个一品夫人,八抬大轿好不威风。”一句话将众人逗笑了。

莫骥盛拍拍骡背,示意二狗上去坐了。二狗打量身上破衣褴褛,自惭形秽,道:“狗儿身上脏得紧,我替爷爷牵骡就是。”莫骥盛叫“媳妇儿”,杨氏应了一声,莫骥盛道:“到晚闲下,把文儿衣服拿出一套改小,给狗儿穿了。等到密城,再给他订做几件。”

二狗听得心里美滋滋的,心中又“哎呦”一声,暗道:“咱们营长说爷爷是良贾深藏不露,难道能将财宝一股脑儿送给那个打渔的?”他知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句老话。郭驹子几个为财宝争来夺去,结果好处全便宜了任弘毅,因此便称任弘毅为打渔的。

将行李各处扫了一遍,又道:爷爷放在什么地方,那可想破七八颗狗脑袋,我也猜不着。奶奶的,早晚不都是我的!他本以为这次通赔,不想峰回路转,竟是通吃四方,心中阴霾一扫而空,一路上嘻嘻哈哈甚是高兴。

当晚众人赶到一处道观。见道门油亮,似是漆过不久。众人唤了几声,并无人应,这才推门进去。观内空间不大,各处建筑与法海寺相比,颇有不如。莫骥盛一人迈进大殿,余人各去四处察看。

大殿中奉着一尊神像,用黄布幔子遮住。莫骥盛掀开来看,才知乃太上老君,即道家鼻祖老子。谭嗣同两句诗涌到口边:“大患有身无相定,小言破道遣愁篇。”《道德经》中说: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老子仙去千年,早已“愿身成骨骨成灰”,却被教众塑成泥身千年膜拜。若他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待会儿众人过来,都说四处无人。二狗打探出来,喜道:“啊哈,牛鼻子灶里东西备得齐全,锅碗瓢盆,柴灶炉具,还有一大缸香油呢,正好便宜咱们。”

自蒋承德吴笃信走后,众人饮食,便由叶瑶照顾。她亲自去看,回来道:“不是香油,是桐油,吃不得。什么都好,独缺了水。”观内有麻绳木桶,却不知水井在哪儿,只得作罢。众人用些干粮将就充饥。

叶瑶抓了肉干分给莫文远和二狗。二狗一瞧,心里“扑通扑通”乱跳,暗道:这只手难道是用萝卜雕的么?抬眼偷瞧叶瑶,见她杏眼桃腮,肌肤如玉,在火光掩映下,更增艳丽成熟之韵。心中叫道:这位婶婶可比小洋晴美上百倍千倍,那小婊子给婶婶提鞋,还不够格呢!幸亏老羊泡子死得早,否则口水非他妈的流成河不行。

叶瑶见二狗神色有异,问:“怎么了?”二狗脸上一红,道:“大家都,都不吃肉干…我…我也不要了。”叶瑶笑道:“你跟文远是孩子,正长身体呢,快拿着。”塞进二狗手中。

二狗只觉指尖一阵滑腻,早已魂飞天外,食不知味地嚼了几口肉干,才终于魂归来兮。心中奇道:妈呀,老子中了婶婶的妖法,只叫她手这么一碰,竟不知道肉味了。虽说是妖法,心里又觉得若能多中几次,自是更好。

到晚众人睡下,刘克用莫怀同二人守夜。半夜忽听得一阵呐喊,立时人声鼎沸,哭声叫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