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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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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了推他,低声说:“亚军,你哥哥现在站在门口,估计着是找你的。”他慌忙将小册子压在课本下面,抬起头向门口望去。

“老师,我找刘亚军。”刘冠军在门口喘着粗气大声说。

郑敏扭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找他什么事情?”

“我是他哥哥,我爸爸出车祸了。”

教室一片哗然,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刘亚军。

刘亚军吃了一惊,立刻起身从教室奔跑出来。

“同学们,请安静!”郑敏高喊道。

午后雨停了,乌云渐渐消散。微风飘拂,掀开一片浅蓝色的天幕。

一群村民站在街头闲谈,刘抗战的车祸事件成为闲谈的焦点。

双喜开着面包车载着薛大攀回来了。薛大攀在街头对村民们说:“我和双喜开车走到仙人庄,看到警察在收费站已经拦截住那辆白色轿车。车头上沾着很多鲜血。司机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很蛮横无理,不过在警察面前,他服服帖帖了。”

“司机会被判刑吗?”有人问。

“司机应该赔偿刘抗战多少钱?”还有人问。

薛大攀摇着头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沸沸扬扬。

“据说刘抗战的手术费是孙福来付的。他们可是一对冤家,当年刘抗战把孙福来的腿打骨折了,还用烟头在他额头上烧了一个伤疤,现在这个伤疤还能看到,真没想到孙福来反而会帮助他。”

“一码归一码,孙福来这人挺仗义的。人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刘抗战这次完蛋了,捡半条命回来,出院后会成为瘸子。”

“唉,掐指算算,这条公路近些年真的没少出车祸。从前车辆少的时候,大家平安无事。”

大概两个月后,已经过了谷雨节气,田野里的麦苗开始抽穗。燕子在屋檐下的巢穴已经搭好,每天忙着觅食喂养燕雏。

那天刘抗战出院了。他的一条腿残废了,每天两手拄着金属拐杖在院子里骂骂咧咧。他好像对这个世界以及所有人充满怨恨,他敌视眼前的一切。他被灾难折磨成了疯子!

当有人经过他家的大门口时,他听到脚步声便用拐杖砰砰敲着地面,高声骂道:“你们这些狗杂种,看我成了瘸子,背地里笑话我。你们赶快滚蛋!”

他的老婆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到他的面前,他猛地把那碗饭摔在地上,怒吼道:“我成为一个废物,生不如死。这场车祸要是把我撞死那该多好。我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让我早点儿饿死!”

他看到刘冠军与刘亚军便挥舞着拐杖打他们,骂道:“小兔崽子,我非把你们的两条腿打断,让你俩成为小瘸子。”

他们兄弟两人吓得不敢回家,放学后在村庄像是野猫、野狗似的四处游荡。

村里人都说刘抗战成了瘸子,也成了不折不扣的疯子。他见人就打,见人就骂。村民们走路时都绕过他家门口,远远躲着他。

有一天刘抗战坐在院子的阳光下晒暖儿,听到大门外响起一阵踉踉跄跄的脚步声。他很警觉,高声骂道:“你们这些狗杂种,快些给老子滚远些!”

“抗战,是我啊!”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过来。

“你是谁啊,朱大哥吗?”刘抗战望着门外,听出了朱老兵的声音。

只见朱老兵拖着一条腿歪歪斜斜地走过来。他的头顶已秃,露着光亮的头皮,一张枯黄的脸,眉头上爬着许多像蛇似的皱纹。

“老弟,你出院有些日子,我来瞧瞧你。”朱老兵一瘸一拐地走着。

刘抗战望着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朱大哥,现在全村的人都觉得我腿瘸了,成为一个废物。我很伤心,很气恼。”

朱老兵坐在一个木凳子上说:“抗战,我也是瘸子,咱俩是难兄难弟,我理解你。”

“这些日子我真想一死了之,活着还有啥意思!”

“世界上有多少临死的人想活还活不成,你倒是想死,你说你傻不傻?”朱老兵冷笑一声说。

朱老兵从口袋的烟盒里掏出两根香烟,一根递给刘抗战,一根自己叼在嘴边,然后掏出打火机点燃香烟。

“朱大哥,说句真话,前几天我还想起你,想找你唠嗑。你今儿个真的来了,我真的很高兴。”

“嗯,咱俩现在是同病相怜,不过你真的比我幸运——我二十出头就成为瘸子。你嘛,现在三十多岁,有老婆,还有两个孩子。唉,我孤苦伶仃一个人活在世上,没人关心,没人依靠。你呀,真的比我幸运多了。”

“唉,现在我都这样了,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我一点儿不幸运。”

“抗战,我先给你讲讲我的经历,”朱老兵吐出一口香烟说,“当年我参加抗美援朝战争时是一个四肢健全的小伙子。子弹不长眼睛,打着谁,谁倒霉。在一次战斗中我的左腿吃了一颗子弹,流了好多血,钻心的疼。他妈的,该死的战争!我本想着自己没命了,谁知道被军医救治好了。打那时起,我的左腿残废了。我的一些兄弟在战争中牺牲,我捡回半条命在世上苟活。有时想想,我比他们要幸运,起码我能活到现在,看到很多他们看不到的事情——我看到了大家解决了温饱问题,不再受苦受饿。现在又看着大家一天天富裕起来,过上好日子。想到这些,我感到自己真的很幸运。”

“朱大哥,你的那条腿残废后,想过自杀吗?”

“我当然想过自杀,不过我想到自杀,不是因为我的腿,而是因为我老婆跟人跑了。我回到芦湾后乡亲们把我当成英雄,敲锣打鼓欢迎我。我的那条残废的左腿成为我的荣耀,似乎战争留在身上的伤疤成了挂在身上的奖章。经人介绍,我和一个长得俊俏的姑娘结婚,可是好景不长,她总说我不行,还骂我是废物,令我气愤的是她和剃头匠老李勾搭上,她竟然跟他跑了。唉,几十年过去,想到这些事情我心如刀割。记得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贾鲁河边,月光下望着河水想跳河自杀。我想我的一条腿残废了,老婆跟人跑了,我活着还有啥意思,我活着还有啥盼头,我还是死了算了!正在我想要跳河的时候,河滩上有一只小羊羔咩咩的叫着。我突然产生怜爱之心,怕它掉进河水里淹死,就走近它,把它带回村子。回到村子后我就不想死了,想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一束金色的阳光抹在朱老兵的脸膛上,他说完悠然吸了一口烟。

“朱大哥,听你这么说,我不想死了。今晚我要举办感恩宴,感谢在这次车祸中救我的那些人。我也诚心诚意邀请你参加,好烟好酒好菜款待。”刘抗战豁然开朗地说。

“好,看到你想得开我很高兴。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阎王爷给我们一张人皮,我们要好好做人,好好活着。”

朱老兵的一番话好像表达出芦湾人的人生哲学。

生命的可贵在于有限,却有色有味。我们每个人在世界上只有一次活着的机会,却有千千万万种活法。我们可以活得黯淡无光,也可以活得光鲜亮丽。我们可以活得枯燥单调,也可以活得有滋有味。我们可以如蝼蚁般苟且活着,如牛马般劳苦挣扎,也可以活得逍遥洒脱,活得肆意张扬。我们努力生活,用心做事,让生命发出香味,让生命放出亮光,让生命跳出舞蹈,这是最好的活法。

刘抗战听后朱老兵的话后,提高嗓门呼喊:“孩子他妈,快准备一些酒菜!孩子他妈,去哪里了!”

“她怕你用拐杖打她,远远躲着你。”

“我以后不再无缘无故打人、骂人了。”

“这就好,我先回去喂羊,晚上我一定来。”

那天晚上刘抗战邀请十多个人参加感恩宴,其中有我的父亲。父亲扛了一箱神河粮液赴宴。

昏黄的白炽灯下围着两张合并的木桌子,桌子前坐满了人。大家一起喝了一杯酒,吃了几口菜后,刘抗战站起来逐一敬酒。当他向我的父亲敬酒时,两人端着酒杯相视而笑。

“福来,咱俩好多年没有一起在酒桌上喝过酒了。我年轻时气盛好斗,太鲁莽了。当年我真不该动手打你,不该下手那么狠,更不应该用烟头在你的额头上烙下疤痕。”刘抗战惭愧地说。

“当时我也该打。说真的,当年我想报复你,不过现在想想,我要感谢你。要是没有你那一顿打,我不会洗心革面,估计着我现在在芦湾还是一个混子,天天挨家挨户蹭吃蹭喝。”

灯光映照着父亲额头上的那一块小疤痕,它像是信封上的戳记印在他的脸上,印证着他的过去。

“亚军与家树两人关系很好,天天秤不离砣。他们一天天长大,咱们是一天天变老了。时间一晃,他们就会长大的,但愿他俩比我们有出息。来,咱俩喝一杯!”刘抗战面带微笑地说。

两人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屋子里弥漫着烟味与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