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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
“你不是明明被车撞飞了么,怎么会什么事情都没有?”我又问。
尉迟面露困惑,他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被撞时的那种疼痛让我觉得五脏肯定全碎了。在空中打了好几转后,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可是我醒来,却发现浑身上下一点骨折的痕迹都没有,仅有几处轻微的擦伤。”
“也许就连老天也不同意你的这种做法。”我说。
尉迟沉默了。
老婆已经发了好几条短信,问什么时候回去。
今晚临时值班,住在院里了。我回了一条短信,没有告诉她尉迟的事。
“也希望你能为我保密。”过了一会,尉迟恳求道。
“建文呢?”我问。
“暂时还是别说吧。”他迟疑地说。
尉迟端起杯子将水喝干,不知是因为情绪激动还是肌肉松弛无力,他端杯子的手一直在哆嗦。
“我要休息了。”尉迟显得很疲惫,“这几个月我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
我点点头。虽然还有很多疑问在我心头萦绕,可是在我面前的显然是个病人,而且看上去还是个已经“疾入腠理”的病人。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尉迟又补了一句,“晚上就在我这挤一挤吧。”
我抬起表看了看,已近十一点,回城的公交末班车早就走了,想回也回不去。好在我已经发短信跟老婆打过招呼,说晚上不回去了。
可能是太累了,尉迟头挨着枕头不到五分钟,便轻轻响起了鼾声。
我关掉灯,靠着尉迟在床上躺了下来。
房间里一片漆黑,不知为什么,我有种睡在坟墓里的感觉,而旁边是已经死去多时的尉迟。这种想法让我不禁毛骨悚然,手心里全是汗。
小时候经常听母亲讲故事。有一则说的是一个卖货郎有天晚上挑着货担从外面往回赶,路过一个村子时发现热闹异常,有卖吃的喝的,有玩杂耍的,旁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赶了几十里的路,货郎早就肚子饿了。于是拿出点碎银子买了几个烧饼充饥。顺便看看杂耍歇歇脚。
看得一时兴起,结束时发现时间已经很晚,漏夜赶路不仅辛苦也不安全。于是他就在村子里找了一户人家借宿。那户人家说床倒是有一张,可就是没铺盖卷。当时是夏天,货郎说没有不要紧,将就一晚就可以。于是主人将他让进屋里,带到床上就寝。
等到天大亮后,货郎从睡梦中醒来,赫然发现这哪里是什么村庄,分明就是一片坟场,而自己就睡在一只长满了枯草的旧坟头旁。货郎一时肝胆俱寒,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昨晚人家找他的铜钱,却发现手里攥着一把清明冬至时烧给死人的纸钱。
想到这里,我真担心明天一早醒来,发现自己也睡在一个坟头边。
平时沉淀在记忆深海里的那些鬼故事,现在像黑白无常一样一个一个跳了出来。旁边睡着的,是几个月前就认定已经死了的尉迟。那天在殡仪馆向遗体告别时的画面,像不断在回放着的高清电影,历历在目。耳朵里响着的是哀乐单曲循环。
如果就这样信马由缰的想下去,我怕自己会不由自主地尖叫起来。那样的话,旁边的尉迟会不会像湘西赶尸电影里的僵尸一样,惊醒后跳起来抓住我不放。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瑟瑟发抖。
为了分散注意力,我极力强迫自己想些其他的事情。
尉迟刚才说了很多,可有些还是语焉不详,令人生疑。
尉迟说自己被赵玑燮逼迫去做一件事,因为自己拒不答应,就遭到赵玑燮的威胁,说不仅会拿走他的全部财产,还会伤害他的家人。能让尉迟不惜以死来逃避的,会是什么事情。会有什么事情大过于自己的生命。
从尉迟的言语之间,可以看出他对这个赵玑燮有着深深的惧意,称他是个恶魔。这个被称作“恶魔”的赵玑燮究竟做过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情。他和尉迟又是怎么认识的。
赵玑燮和尉迟之间的纠缠,还有尉迟的病情,淑珍究竟知不知道。从尉迟虚弱的身体来看,他的时间似乎已经不多了。
从殡仪馆出来后的这段时间里,尉迟有没有去过其他地方,还是就一直呆在这个城郊结合部。他的癌症有没有医治过。
淑珍是用什么方法,让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配合她去撒这么一个弥天大谎。
尉迟曾提及说赵玑燮要举报他非法经营。这个非法经营怎么理解,仅仅是打法律的擦边球,还是尉迟一直以来干的就是非法勾当,只不过打着个做医疗用品生意的幌子而已。
越想越乱,我的脑子简直成了一团浆糊。
我曾经以为,如果尉迟还活着,那就找到了一团乱麻的起头处,只要慢慢地理下去,总有理顺的那一刻。
现在尉迟倒真是奇迹般地出现了,可这根起头不仅没能将乱麻理顺,反而是“剪不断,理还乱”,头绪变得越来越纷繁复杂。
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我去尉迟家拿书和来到水排墩,他都知道。
刚才谈话中,尉迟提到赵玑燮,我大吃了一惊。而尉迟的反应则是接着我的话说,是的,你在我家看过他的照片。
这些当然都是淑珍告诉他的。
我突然想到,那天在小区门口碰到的几个彪形大汉,后面跟着一个戴着大口罩的男人。他走路时脚步虚浮的样子跟刚才行走的尉迟一模一样。
那正是尉迟!他早就看到了我!
看似巧合的是,我们小区门口碰面后不久,淑珍的电话就打过来,以送书为名问我在不在医院。于是,尉迟知道近几个月我会一直呆在水排墩。
那么,尉迟和我今晚在路口的相遇,究竟是偶然,还是他故意为之。
尉迟还活着,沈璐知不知道。这段时间,她一直与我有联系,却从没听她透露过只言片语,是不知情,还是像淑珍一样故意隐瞒。
赵玑燮是不是建文族兄。这两个人尉迟都认识,二者相貌如此相似,他不可能不会感到惊讶吧。
赵玑燮向建文提过的“tfas”组织又是怎么回事。
问题太多,我真想起床拿起纸笔一一列出来,然后揪醒尉迟,让他将这些问题的答案详详细细、完完整整地写下来。
半睡半醒间,天似乎亮了。我睁开眼,惊恐地发现自己睡在一片荒坟中。旁边是一个被刨开了的新坟,坟穴里有一口棺材。棺材盖被人掀在旁边,里面躺着的赫然是尉迟。他狞笑着,从棺材里爬出来,像电影里的僵尸那样,笔直地伸出双臂,跳到我面前,死死地掐住了我的脖子。我的肺部像着了火一般灼热,透不过气来。在尉迟的身后,淑珍和沈璐目光呆滞,以同样的姿势朝这边跳过来。
我痛苦地大叫一声,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尉迟正站在床前,直直地盯着我,手却伸向了我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