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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子里尚有三把交椅,各有不服,景天也不申辩,只看那长须汉费了一番口舌,安抚几位兄弟,只是仍有一番波折要落在他头上。
“不知教头尊姓大名?”坐第二把交椅的是个精瘦汉子,一张脸皮晒得黧黑,个子矮小,气魄却不小,逢人遇事总有咄咄之态。
“无名无姓。”
“咱们总得有个说法,难不成只管称一声教头?”
“我好诗词烈酒,你叫我十九便好。”
众贼皆笑,此事便就此略过不提。
一日,景天被请来聚义厅传法,他自不愿将高深法诀流出,便自顾说些玄门道语,大多是佶屈聱牙,晦涩难明,众匪心有不满,喧哗鼓噪,扰乱道场,他呵责道:“这样的道理都不明白,尔等还修的什么道?练的什么剑?倘若不懂,回去好好琢磨,莫来我这里罗唣!”
长须汉子叉手请了,道:“十九教头,非是弟兄们不懂礼数,实在请你说些通俗的,白龙寨的子弟大字不识一箩筐,不如你先传授些厉害剑术,当即叫我们可以操练起来,岂不省了教头好大口舌!”
景天知晓此番搪塞不过,只得讲几句剑术,不过他却不会传授飞剑之法,只谈手战之道。
“昔春秋时期,越国有一女,长居密林深山,不与人言,然剑术天成,王请问剑之道,答曰:‘其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道有门户,亦有阴阳。开门闭户,阴衰阳兴。’此为剑理,尔等须听,御剑之术,在于攻守之变,护近击远,如此可却敌百里之外,莫不得胜。”
众匪俱喜,景天这番话着实骚到痒处,如这般贼寇,要他们坐静论玄实在强人所难,唯独斗剑之道,是个个心爱,故而此时捉耳挠腮,延颈企踵,恨不得景天一刻说个不停。
这景天才说两句,话锋一转,“我知你们愚钝,若只是听我空口白话谈论,必然不得要领,来两个自愿的,上前斗剑一番,我好为尔等解释。”
贼俱踊跃,景天点了先前那个胖贼,并他身畔一个瘦贼,问道,“你二人叫什么名字?”
胖贼搔一搔肚皮,便答,“肥家没有姓,就叫茂山。”
瘦贼嘿嘿一笑,便答,“小弟叫何必平,教头有礼了。”
景天点点头,“茂山、必平,倒是好名字。好了,你二人到外头去斗剑,我们在厅里看得分明,何时我叫你们停了就停下,若没有传唤,就这般斗下去,知晓了?”
胖瘦二贼连声唯唯,便出了聚义厅,在演武场上争斗起来。
景天将厅中众匪唤至身畔,为他们指点剑术,他使个坏心思,再次援引越女剑论,“昔人云,‘凡手战之道,内实精神,外示安仪,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你们瞧这二人,斗剑之时龇牙咧嘴,面目丑陋,非但没有了高手风范,更容易被人摸清虚实。”
长须汉请道,“教头,这斗剑便是斗剑,怎的还和长相有关系?”
余者亦催促不解,“就是就是,教头莫非是在诓我们?”
景天冷哼,“你们这群蠢物,不懂斗剑之妙,也敢胡言乱语?我且问你们,有没有玩过叶子戏?”
“那是自然,平日最好消遣!”
叶子戏乃是前朝便已流行的消遣博戏,后世几经改良,称之为马吊,传入西域后,称为扑克。盗匪平日无聊,便爱聚众打牌,小赌几手,很是引以为乐。
“天底下道理大多相通,你们打叶子戏之时,若是脸上悲喜分明,岂不就被对手看了去,知你手中叶子大小好坏,岂能不输?”
他这样解释,这群不学无术的贼人就恍然大悟了。景天眼看得计,便继续信口胡诌,“斗剑之时,首重心性,要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如此一来,不论你修为高低,总归不会让人看透深浅,如此就能随机应变,或逃或战,都可随心所欲。”
众贼颔首称是。
景天指点那胖瘦二人斗剑,“你们且看,剑经有云,斗剑如弈棋,气盛则凌之,气绝则亡。这两柄兵刃当空飞舞,若以剑为子,以天地乾坤为坪,就可知剑路脉络。飞剑如龙,周身三尺有气,二龙相争,一方紧逼,一方便气紧,乃至终为所提,你们看,那何必平的银梭被迫至他身前一丈,此时便是深陷合围,若正面强攻不得解脱,当另起机杼,方能打开局面。”
二把手请教,“以教头之见,不知该如何另起机杼?”
“茂山剑术粗糙,只晓得大开大合的招数,但一身法力还算浑厚,惯会以势凌人,如若要破他剑路,可人随剑走,暂避中锋,挺身抢近,逼得他御剑于方寸间腾挪,必然周转不灵,轻易可夺。”
他这头解释,那头瘦贼竖耳倾听,当即大喜,果真架起浑风银炼梭,先迫开双股叉,随后大步前奔,与胖贼近身,二人拳脚往来,又分心御剑,瘦贼自家只顾躲闪,银梭却当空纵跳,果真让双股叉疲于追逐。胖贼连忙召回兵刃,只在身前三尺挥舞,然而依旧气势有余而灵巧不足,不出三合便让银梭绕了他脖颈一圈,胖贼周身发寒,猛打个哆嗦,连忙讨饶。
“莫打了!莫打了!肥家认输!”他气喘吁吁,提一提裤带,“险些把肥家吓出粪来!”
众皆哄笑。瘦贼得胜不饶人,叫道:“教头没喊停,那就不能停!”再次架起银梭,照葫芦画瓢,又胜了一次,更显轻松。
长须汉见状再问,“那请问教头,茂山那肥豚若想胜出,该如何是好?”
景天冷然哂笑,“这等愚话还来问莪?只消留三分法力,将叉子往何必平身上直戳,他自然躲闪,如此守不可久,待他架起梭子来救,两兵相击,茂山再运起十二成的功力,合力一撞,必然叫他兵刃受创,法力激荡,如此便胜了。”
胖贼这会儿多生个心眼,把这段话听去,果真是把瘦贼的梭子打得飞出山寨,这下没法再斗,这自称肥家的蠢贼笑得眉毛都钻进头发里去了。
“好好好!教头不愧是、不愧是……呃,江湖前辈,三言两语点拨,让我等好生受益,等明日外出劫掠一番,定要抢十坛美酒献给教头!”
景天故作姿态,“好了,今日所传,已够你们受用,等你们何时悟通,我再来指点。”
众人恭送,临走,白龙寨的三把手又将他拦住,“教头,你今日所说的都很有道理,只是我们粗人愚钝,记不得这些话,还指望回去后自己翻书温故,尤其那一句‘斗剑如弈棋’说得真好,不知出自哪本剑经?”
这一句话只是老生常谈,倒不是出自经典,真要问起究竟,倒是记在景天自己撰写的手札上。“这句话是我说的。”
此时此刻,白龙寨东百七十里,那多日不见的卢氏女正于一处僻静山谷习剑,她翻开手札,粗粗通读,发现这本札记分上下两篇,上篇为习剑之道,下篇则为斗剑之术,其中上篇开卷明志:“凡天下习剑之辈,当一心求之至道,以期领悟神意御剑之上乘法门,切莫耽溺于争斗,否则殆矣。”
先前为救恩公,她只看下篇,浅尝辄止,便已然剑术大进,也亏她天资不俗,此前岁月皆被女儿家琐事耽搁,不曾学什么高明剑法,而今得了神剑弟子亲传,是困龙归海,一朝便生风云。
她于谷中习剑不辍,不出三日,便有剑吟冲天,清啸响彻群山,显然是本领大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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