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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你怎么老做恶梦呀?你说你,学也不上,班儿也不上,一天呆在家里,都快闲死了,有什么恶梦可做的?”五哥不悦地问。
小雀没有吱声,翻了个身,闭上眼,默默地想心事。那晚,他们三人顺利脱身,但都没有感到复仇的快乐,相反,都平添了一桩心事:他们毕竟打断了一个人的一条腿,这人还是本市最狠毒的凶徒。他们三人虽然都跟这人有过节,却都觉得做过了头。当然,这时的他们还没有预料到,他们三人的命运,将会就此改变。
在提心吊胆中,他们度过了平静的一周。小雀除了大小便连家门儿都不敢出,而且几乎每天夜里都做惨遭侃大佬报复的恶梦。
第二天早上,小雀总算想开了,一直这么躲着不见人,也不是个事儿。他鼓足了勇气走出了家门、院门,却发现原来一切如故,生活中似乎从未发生过他们毒打侃大佬的事儿,那在他记忆中依然鲜活的打斗场面,似乎是一场刻骨难忘的梦,又像一部刚看过的动人心魄的电影。
小雀又开始在大街小巷里活跃起来,并很快从一些小玩闹儿嘴里得知,他们那晚的行动,原来在一些人中已流传成了故事。虽然这故事与事实相比,完全走了模样,但小雀仍然异常兴奋,等袁明和大力一放学,他就迫不急待地讲述给他们听。袁明听后,十分平静。他觉得完全达到了他预想的目的:既惩戒了徐力侃,又没有加深他们之间的仇恨。王力军却有些愤愤不平:明明是他们重创了侃大佬,却不敢声张,让侃大佬的手下把事情完全黑白颠倒,使侃大佬倒成了英雄好汉。他像受了委屈似的,心里不畅快。
这流传开来的故事虽有着几种版本,但大体意思是这样的:
一天深夜,伸手不见五指。侃大佬从杆子家出来回家,刚走到老庙胡同口,就见二十来号蒙面人围了上来。侃大佬面无惧色,不慌不忙地从腰里抽出一把军利,冲上去放翻几个,杀出了一条血路,但没提防路上设下的绊脚绳,将他绊倒在地。那些人一拥而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按在地上绑严实了,并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了河槽里。
为首的一个人连问了他十几次“服不服”。侃大佬当时假如说“服了”,那就会安然无事。可他非但没有说“服”,反而连声说“你爷爷我就是不服”。为首的这人便让手下用铁棍打断了侃大佬的一条腿。侃大佬连哼都没哼一声,嘴里仍说“你爷爷我就是不服,松开我,我照样把你们挨个放翻。”那些人见他如此,吓得四散奔逃。侃大佬却从地上从容地站起,一条腿支地,愣是蹦回了家。
小雀听这故事时,几次都想牛气冲天地对他们说:“你们知道这事是谁干的吗?是你爷爷我干的!”并把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可几次,他都压制住了这冲动,冷笑着将故事听完,不甘心地走开。
王力军就不同了,若不是袁明再三劝阻,他马上会将事情的原委,告诉全世界的人。第二天,当王力军在校园里碰到郑静时,还是忍不住对她说:“你知道,那天欺负你的那帮人的头儿是谁吗?”
“不知道。”郑静摇着头,一副急着躲开的模样。她不想回忆那晚的事儿,一想起来,就会心里发紧。
“是徐力侃,外号叫侃大佬。”
“徐力侃?我没听说过。”郑静扭身就要走。
“哎呀,我看就是你们这些一心苦读的小女生,没听说过他。他这个人呀,坏透了。不过,你不要怕他,我已经替你把他腿打折了。”王力军扬着手,一副得意扬扬的架式。
“啊?”郑静吓得一哆嗦,不知所措地发了一下呆,忙不迭地逃离了。
没有看到期待中的感激和敬佩,王力军颇有些失落感,垂头丧气地扭过了身。
与郑静同班的袁明,却从未跟她提起过这事儿,也未跟蒋玉婷说。他觉得他兑现了承诺,主要是对自己的交待,没必要向旁人汇报。
时间很快进入了一九八三年的元月,袁明和王力军已进入期末考试的倒计时。有关侃大佬被打的事儿仍在一些人中盛传,却始终不见侃大佬找这三位真凶报仇。王力军和小雀已越来越感到可惜:自己干了这样一件名动江湖的大事,却没人知道,更没人喝彩。
这天下午,天气出奇得好,无风,阳光暖洋洋的,照得人误以为回到了春天。小雀兴冲冲地从自由市场回来,手里的网兜儿中装着三斤多排骨。随着父母工资地上调,哥哥姐姐相继参加工作,小雀家的生活一天天地好起来,颇有些鸟枪换炮的意味。而他太瘦小,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成了家里的专职厨子,手艺越练越好。今天中午,他爸爸领回了奖金,拍给他拾块钱,让他为全家人改善生活。他兴奋得午觉都没睡,小跑步地来到自由市场,踅摸来踅摸去,最终选择了排骨。
在路上,他就盘算好回家做排骨炖土豆吃,还想挑两块儿最大的排骨,留给大力和袁明。
刚走回五井胡同南的丁字路口,老远地,他就看见“老片儿汤”和七号院的小全、小强站在一根电线杆下,正在胡吹乱侃。小雀已有些日子没见到老片儿汤了。这小子整天和侃大佬厮混,狐假虎威。现在,侃大佬腿断了,在家养伤,他也消停下来。小雀便又想起那日受辱的事儿,脸上火辣辣的,心上蹿上一股邪火,心说:“等爷爷我哪天心情不好,连你的腿也打折了。”
老片儿汤看见小雀过来,脸上浮现出怪笑,并竭力抑制着兴奋,眉飞色舞,比比划划地跟那俩人说起了什么。那俩人很快露出怪异的笑容,后来还乐得前仰后合。小雀的脸烫了起来,他完全猜到他们在说什么,心里的火越燃越旺,对老片儿汤的仇恨,在这一刻甚至超过了对侃大佬的。
小全和小强到底比小雀和老片儿汤年龄更小一些,根本没看出怒气已扭曲了小雀的脸。他们俩一见小雀走过来,便嬉笑着跑过来,小全抢先好奇地问:“雀儿,老片儿汤说,你那天让他们把”瓜”给看了,是不是真的?”
“对,雀雀上还被抹了锅底黑。”小强补充。
“这孙子简直不是人日出来的。”小雀指着老片儿汤,张口就骂,“一条胡同住着,一点儿不向着胡同里的人,还和外人一起欺负咱们胡同的。你们说,世上还有这种牲畜吗?”
老片儿汤一开始站在电线杆下,并没有动地方,笑眯眯地看热闹,见小雀一张口就骂人,还说到了他的短处,小强和小全都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他立刻恼羞成怒,冲过来,一把扯住了小雀的脖领子,瞪着眼回骂:“爷爷我根本就没把你算到人数儿里,还向着你?你也配?你他妈这号人,自己玩不好,还给胡同里的人丢脸,真他妈丧气。跟你住在一条胡同里,我他妈的都觉得抬不起头来。”
“谁给咱们胡同人丢脸?我再玩不好,也没给外胡同的人当狗腿子!你看着吧,迟早有一天,你的狗腿也会让人打断,而且是两条腿。”小雀跳着脚骂,满口喷唾沫星子,还试图拉下老片儿汤抓他脖领子的手,但试了几回,都没能拉动。
老片儿汤被骂到了痛处,怒不可遏,非但没松开小雀,反而将一条腿伸到了小雀的身后,用力一推小雀,小雀手一扬,直挺挺地被撂倒在地,手中的排骨也扔到了一旁。老片儿汤还不解气,迈到小雀跟前,顺势骑了上去,左右开弓地扇小雀嘴巴子。小雀嘴角流出了鲜血,老片儿汤仍不住手。小全和小强看不下去了,一左一右,使劲儿将老片儿汤拉起,扯到了一边。
小雀从地上爬起,觉得脸上、心上像被火烤一样难受,又看到排骨散了一地,心中充满了仇恨,一心想着报复、发泄,就指着老片儿汤大骂:“老片儿汤,我操你祖宗!三天之内,爷爷我要不把你的狗腿打断,就不是人。”
“就你?”老片儿汤一听这话,轻蔑地乐了。
“就你爷爷我,怎么,不相信?我告诉你,”此刻,小雀只想着打击对方,别的就顾及不到了,“你那个主子,就那个侃鳖,他的那条腿就是你爷爷我打断的。”
“就你?”这回,连小强、小全也乐了。
“你们都不信?那就走着瞧!”小雀说着,弯腰捡起地上的排骨,悻悻地要走,又觉着这样灰溜溜地走,太没面子了,心里还想,既然已经说了结果,再把过程告诉他们又有何妨?凭他一个奸猾的老片儿汤能把自己怎么样。他又扭回头,冲老片儿汤耻笑道:“你们就替侃鳖吹吧!什么蒙面人?什么二十几个?那天,我们就去了三个,像抓小鸡儿一样把侃鳖从欧曼曼的被窝里掏了出来,扔到河槽里,打得他满地找牙。他管我们每个人都叫了声爷爷,我们才住手。力哥为了给他留下点儿纪念,临走前,又跺断了他的一条腿。”
老片儿汤一开始还耻笑着,后来就笑意全无。等小雀一说完,马上追问:“除了你和大力,还有谁?”
“明哥呀!就是侃鳖最怕的明哥呀!”小雀扬着手,一副扬眉吐气的架式,似乎那天打的不是侃大佬,而是刚刚欺辱了他的老片儿汤。
老片儿汤没再多言,扭身就走。小雀见状,似乎一下掉进了冰窖里,立即清醒过来。可话已出口,后悔不及了。
晚上的排骨炖土豆被小雀炖糊了,但一家人仍吃得很香甜。小雀却有一口没一口地只吃到了糊味儿。饭后,他更心神不宁,左右为难了。他不知该不该把下午的事儿原原本本地告诉大力和袁明。告诉吧,他猜到肯定要落埋怨,尤其袁明,他猜想他会更气恼,他费尽心机的计划全部作了废;不告诉,又怕他俩没提防,遭了侃大佬的暗算。思来想去,也没个准主意。一看表,已过了九点,就冲动地想,为了哥们儿,挨几句骂算什么。他起身出了家门。
冬夜的五井胡同里,一个人没有,静得怕人。小雀没走几步,内心的冲动就被冷风吹散。他设想到:心狠手辣的侃大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万一大力和袁明的腿也被侃大佬打断,那自己不得负全部责任吗?他就裹足不前了。
袁明记忆中的这个下午,异常寒冷,教室外一直刮着漫天的黄风。下学后,他原打算留在教室里出版报的,可见天气这样恶劣,临时改了主意。出校门时,还碰到了王力军。在后来的日子里,袁明不止一次地想,这大概是天意吧,让他们俩共同经历这人生的转折。
俩人并肩骑着自行车飞速往回赶,做梦也想不到,危险正一步步降临,命运之手已拨转了他们的人生航线。
他们赶回五井胡同南的丁字路口时,风似乎小了一些,袁明正想让大力先走,他在这里等一等妈妈。猛地,就见一群人从胡同里冲了出来,手里都挥舞着钢丝锁、木棍、砖头等各式武器,向他们冲来。两人愣神的功夫,这群人已将他们团团围住,用手中的武器劈头盖脸地砸打下来。两人一点防备也没有,跳下自行车,只能用书包抵挡了几下,头上、肩上就被接连打中,流出了鲜血。
还是袁明勇武机敏,连续踹倒了几个,举起倒在一旁的自行车,向四周一扫,扫出一条路来,将自行车扔向冲在最前面的一人身上,拉起王力军就朝院里跑去。
那些人一窝风地追了上来,越追越近。袁明只好转过身,抬脚踢倒了追在最前面的人,正准备抢夺他手中的钢丝锁,可后面的两人几乎同时赶到,冲上来围攻他。他只能先对付他们,虽然将两人打倒,头上也挨了一钢丝锁,痛倒在其次,关键使他有些发晕,他正要接茬儿跑,却见王力军又被围了起来,眼看要被打倒在地。
袁明不得不返身冲了过去。刚在包围圈打开一个缺口,王力军的头上就被人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钢锁,他身子晃了晃,向地上摔去。袁明急忙伸手去扶他,自己头上也挨了重重一砖,大股的鲜血流了下来,遮住了他的一只跟。他急忙用衣袖去擦,那伙人趁机又将他俩团团围住,袁明心想,完了,看来今天难逃此劫。
忽然,警笛声由远至近响了起来,这群歹徒立刻停止了围攻,四散奔逃。袁明向胡同口看去,就见几辆警车火速开来,一群警察不等汽车停稳,便从车上跳下,围了过来。
几分钟后,袁明、王力军和几个被抓住的凶徒,都被带到了警车前。袁明被推上车的刹那,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下,竟然看到妈妈站在不远处,正用疑惧的目光审视着自己,他们的目光一撞上,妈妈立刻惊恐万状,张大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袁明本想喊一声“妈妈”,可不知说什么好,就满脸羞惭地一低头,上了警车。两名警察一左一右地将他夹在中间,警车火速启动。袁明一直将头低在两腿间,自然不知道妈妈一直紧跟在警车后面追赶,直至摔倒……
袁明这次进去,两年后才被放出来。一些事,他是后来听说的。比如,他后来才知道,当这伙人残暴地殴打他们的时候,侃大佬和老片儿汤正在市公安局东城分局报案,说以王力军为首的他们三人在那晚粗暴地绑架了他,并把他打成了重伤,险些残废。再比如,小雀叫来警察救了他们,也是后来知道的。
由于徐力侃有直接的没有参加斗殴的证据,而被抓的那伙凶徒又众口一词说,他们并非接受徐力侃的指使,只是因为其中一人与王力军有过节儿,才去殴打的王力军,打袁明只是顺手而已。而他们说的那人也确与王力军有隙。因此,徐力侃并未因此事受到处罚。那伙儿被抓的凶徒倒该劳教的劳教,该少管的少管。而袁明他们三人却因严重伤害了徐力侃,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处罚:王力军作为主犯,又年满十八周岁,被判了最重的刑:劳教三年;袁明和小雀分别被少管两年和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