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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袁明走出少管所的大门时,居然没有看到父母的身影。他失望的同时,不由得心头火起,暗怨:“爸爸妈妈,你们平时不来看我,倒也罢了。今天,可是我重获自由,重新生活的时候,你们怎么也不来接一接我,和我一起告别这痛苦难耐的监禁时光。难道我真的就坏到了无可救要的地步了吗?”
在他被少管的这两年中,妈妈一次都没来看过他,爸爸来过几回,也只是在换季时,送些薄厚衣服和营养品,照例话很少,往往只两句:见面时,问过得惯吗?临走时,又问下次需要什么。
不过,就在这仅有的几次会面中,袁明还是在他身上发现了惊人的变化。袁书清像很多医生一样有着职业性的习惯:酷爱干净,从来都是纤尘不染,修饰利落的。可这几次来探望儿子,居然胡子拉碴,衣服也皱巴巴的。袁明还难以置信地从他身上闻到了酒味儿。以前,他可是滴酒不沾的。但这些变化,并未引起袁明足够的重视,他轻率地以为,家里出了自己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孩子,爸爸一定情绪低落,借酒消愁,以至于染上了酒瘾。
回家路上,袁明逐渐冷静下来,回忆起了爸爸的变化,还做了种种猜测,想到了爸爸、妈妈一定因为自己吵架了,自己的劣迹一定影响了爸爸的声誉;……甚至放开胆子预料到了妈妈病情加重了,只是没敢想最坏的结果。
回到家门口,敲了半天门,爸爸才给他拉开门,他居然已烂醉如泥。袁明心里涌起强烈的不满:不去接我,却在家里灌“猫儿尿”,你还像个家长吗?!进屋后,又见满目狼籍,空气中飘散着浓烈的酒气,哪里还像自己的家呀!他控制不住地正要发作,猛地看到了高悬在客厅墙上的妈妈的黑框像,立刻像被雷击了一样,愣在了原地。爸爸看到他这副样子,立刻泪流满面,喃喃着说:“那天,她一直跟在警车后面追你,直到摔倒,再也……再也……”袁明两眼一黑,栽到了地上。
几天后,袁明才听院里人说,爸爸见到妈妈的尸体后,未掉一滴眼泪,只是长叹了一声。此后更沉默寡言了,有时,一天听不到他说一句话。而更令人震惊的是,他妈妈去世的几个月后,他居然放下了命一样的手术刀,搞了后勤。这就像在医院里引爆了一颗炸雷,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这是因为他手里握着手术刀却不能救活爱妻而自弃,也有人说他为自己的手术刀只能救活别人的肉体,却无法救治儿子的灵魂而自悔。事实上,自肖云梦过世后,袁书清一直无节制地酗酒,很快便手颤抖得无法去拿手术刀了。
这天吃晚饭时,袁明见爸爸又一杯杯地喝酒,忍不住劝道:“爸,妈已经去了,您就别……别自暴自弃……”
“你没资格说这种话。”爸爸瞪起了血红的眼睛,直视着他说,“你……你就是我前……前世的冤家。”
袁明头嗡地一下,想到了妈妈的惨死,爸爸的颓废,不全是因为自己?自己的确是这个家庭的冤孽。而周围的人也分明用各种方式确认着他的这个想法。昨天,他还在院里无意中听到,一个年轻的妈妈教训自己年幼的儿子:“你长大了,可不要像那个袁明一样,气死了妈妈,气疯了爸爸。”袁明呆立了半天,气得肺都快炸了,却无从发泄:人家说的是事实呀!
眼下,父亲又这样直白地抱怨他,他便感到家庭内外一片肃杀。一个那么遥远的字眼儿闯进了他的脑海。
经过反复选择,袁明最终选择了服药。这对他而言,是最简单易行的。这天下午,他准备停当,背起书包,打算在外面实施他的计划。
出家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往昔温馨欢乐的家庭生活情景,一幕幕地浮现在他眼前,使他不忍离去,但他看到了那张黑框像,想到这些欢乐的制造者,也是欢乐的中心,却变成了白壁上一个表情肃穆的黑白相片,没有了如花的笑容和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而他还是这人去屋空悲剧的制造者,他的表情痛苦地扭曲了,急忙转过身,抬手去拉门,却先听到了响亮的敲门声。
袁明一怔,接着一阵心慌,以为一定是爸爸回来了。他迟疑了一下,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将背上的书包掖到了被子底下,才又走出来开门。
门的却是东城公安分局刑警队副队长章汉生,正是他一手办理的袁明他们的案子,也是他亲自把袁明送进少管所的。他对袁明的情况十分了解,一直认为他仍是可造之才,担心他就此沉沦下去,经常去少管所看望他,回回还带着学习书籍,鼓励他认真接受教育,努力学习,出去后继续学业,争取按预定目标考取大学。
袁明一见是他,下意识地以为自己的行动已被对方查觉,不由得流露出惊恐的表情。章汉生见他这副模样,立刻引起了他职业性的警觉,审视着他走进了客厅,坐到了一张沙发上。袁明手忙脚乱地沏了茶,手足无措地站到了章汉生对面。章汉生示意他坐下,袁明犹豫了一下,坐到了章汉生旁边的沙发上。
“这些天,在干什么?复习功课了吗?”章汉生温和地问。
“没有,在家闲呆着。”袁明摇着头说,他已逐渐恢复了常态。他冷静地想到,章汉生不可能知道自己将要采取的行动,这种事自己要不说,没人会知道。
“我知道,上次出事,你是出于义气。在本质上,你还是个好学生。”章汉生拍着他的手背,真诚地说,“不过,你从少管所出来,并不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这段经历肯定对你思想上、心理上造成了不良影响,需要你努力克服,有信心吗?”
袁明勉强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出章汉生的这番话发自肺腑。可现在,他已觉得生活中的一切都远离了他。
“学校的事,你父亲联系得怎么样了?”章汉生关切地问。
“哼,没什么进展。”袁明冷笑道,心说:“我爸爸光顾着喝酒,哪还管我上不上学?!”袁明后来才知道,自打他出来,他爸爸实际上四处替他联系学校。可处处碰壁:哪个学校愿意要一个从少管所出来的祸害呀!
“我倒替你联系了一所,只是学校差点儿。”
“哪所学校?”袁明下意识地问。
“六十九中。”
哼!火男所在的学校,也是本市最差的中学,袁明冷笑着想。
“不过,我始终认为学校的优劣是次要的,关键还得靠自己的努力。”章汉生转换了语气。袁明也是后来才知道,章汉生为他上学的事儿,跑了好多地方,也处处碰壁。最终选择六十九中,是因为六十九中的教导主任跟他是中学同学,好说歹说,才将他办进去。
听了章汉生这番话,袁明虽觉得已事不关己,心里却也涌上一股暖意。
章汉生无意中注意到了墙上的遗像,似乎一下解开了心中的一个疑团。他急忙抓住袁明的一只手,温情地说:“你妈妈的事儿,我也听街道上的人说了一些。这就是生活:你冲动之下,干了件自以为无足轻重的小事,往往会铸成大错。光自责是没有用的。你现在要做的只能是从头做起,做一个人格完美、有益社会的人,从而让世人重新认识你。这也就不辜负你妈妈对你殷殷的期望了。”
袁明鼻子一酸,落下泪来,这是他出来后,第一个鼓励、安慰他的人。他感到特别的温暖亲切。
“你出生时的情况,我也了解一些。”章汉生动情地说,“可以说,你的生命是你妈妈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她为你耗尽了最后一分心力。所以,你一定要珍惜生命,热爱生活,它来之不易呀!我想,只要你严于律己,努力学习,一定会有一番作为,也一定能弥补你以前的过失,告慰你妈妈的在天之灵,使她含笑九泉的。”
章汉生走后,袁明将书包里的安眠药扔到了马桶里,用水冲走。他不甘心就此离开人世了。
一星期后,袁明到六十九中报了到。章汉生原本给他联系的是高一,想让他从高一上起,完整地上完高中的课程。袁明却坚持要上高二。进少管所前,他在高一念了一学期,在“里面”自修了一部分高一和高二的课程,他有信心学好高二后一学期的课程。教导主任本来就不想把他插进高一的新生里,怕他成为害群之马,见他坚决要上高二,就顺水推舟地把他安排进了高二最差的三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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