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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刘啸春来的特别早,昨天收了栾家驹的信,他就开始坐卧不宁担心起来。今天一早过来是要陪着白姑娘上园子,充当她的保镖。甄先生见他来的早,就让到客厅,开门见山地说:“啸春,老伯不应该跟你说,可是不说又没办法,我就跟你直说吧,你乐意就说乐意,不乐意就说不乐意。”
啸春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老伯有话您就讲,我只要能办到的,我就乐意,咱们爷俩说话,就直来直去。”
甄福堂也觉得自己给女儿说婆家有点难为情,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勉为其难了,说:“啸春呀,我看你这孩子忠厚实诚,人也规矩,小白遇到的事呢你也知道,这年月咱们作艺的不好活呀。我也想过,往南逃,咱们口音不对,吃不开,往北逃又是满洲国,回老家去吧,现在兵荒马乱,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有这些孩子。想来想去,只能在这里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可是就这样,这帮汉奸还给咱碗里添沙子。就说小蘑菇吧,一句:日本人来了好呀,洋面从十块钱一袋,落到一块钱一袋---牙粉袋,这不是实话吗,可是让白帽衙门给抓起来了(白帽儿衙门:伪警察局)。眼前,姓滦的那个老小子不怀好意,可咱们惹不起又躲不起。啸春啊,我想让白姑娘跟你成亲。”说到这甄先生脸上发烧,再看啸春脸比大红布还红,甄先生喝口水接着说:“啸春,不是老伯到这个时候才跟你说,我们家原来有个救命的恩人,叫黑金铎,现在当兵去了,捎信来退了这门亲事,又赶上这事,啸春你要不嫌,咱们就认亲。”
啸春真没想到,甄家把闺女许给自己,他早就对小白有爱慕之情,可是白姑娘大红大紫,自己是个弹弦的,总觉得高攀不起,偶尔想入非非,也是自嘲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今天听了甄福堂这样实心实意,言辞恳切的话,反倒忐忑不安了,他涨红着脸说道:“老伯,您这是瞧得起我,可是…”
“怎么,你不乐意,还是已经定过亲了?”
“没有不是…我乐意…可是…”
“好吧,乐意就好,”甄福堂完全了解刘啸春:“今天上园子就势请个假,歇几天,后天是吉日,咱们就办喜事,一切我准备。不告诉外人,就咱们家达子,你先到我家来,过俩月,你要是愿意清净,我给你们找房子,缺什么咱就添什么,从你到我家的那天起,小白赚的钱,你们自己留着,你放心,我还有个儿子,我指儿子养老,不会拖累女婿的。”甄福堂听啸春说乐意,高兴地打趣道。
说的啸春也笑了。他拍打自己的脑门:“我不是在做梦吧。”
“是做梦,梦想成真啦,”黑姑娘走进来接茬笑道,她拉着父亲走进里间屋:“爸、妈,小白应了,你们放心吧,这是好事。”
白姑娘和啸春又溜了一段新的过门(过门又称间奏),就到点上地了,黑姑娘嘱咐白姑娘跟啸春哥热乎点,别跟人家哭丧着脸。啸春陪着白姑娘往外走,白姑娘看着啸春非常不自然。好在今天那个滦汉奸没来。白姑娘和往常一样开书了,啸春弦子托的严丝合缝,在他心里除了喜悦还多了一分期待。
今天的书正是坐宫盗令,甄家的祖传段子。表的是:北宋时,辽邦设“双龙会“于幽州,邀宋太宗赴会议和。杨家八虎护驾随往,中伏兵败,杨四郎被擒改名木易,与铁镜公主成婚。十五年后,适辽邦萧天佐摆天门阵,杨六郎御于飞虎峪,佘太君押粮抵营。四郎思母,欲往探,被公主识破,乃以实相告。公主计盗令箭,助其出关。
与众不同的是,四郎坐宫要反串二簧,这既要看唱功,又要看弦子的功夫,出彩的一点是模仿谭派嘎调“叫小番”同样要发脑后音,今天的书即重说又重唱,白姑娘反串唱:
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飞
我好比虎离山形影孤单
我好比东来雁失群飞散
我好比浅水滩困卧沙滩
这几句反串台下掌声不断,夹杂老书迷的喝彩声。西河大鼓反串京戏,只是点到而止,当铁镜公主猜四郎的心思时,还是西河大鼓的二元板,唱的赶板夺字。啸春的弦子清脆悦耳,杨四郎向铁镜公主吐露真情:
我住山后池州府
火塘塞上有门庭
头辈先人叫杨保
家父叫杨业人称老令公
肖天龙设双龙会,才显得我们杨门为国尽忠
扬大郎扮作宗天子
杨二郎扮作南清宫
杨三郎扮作潘仁美
杨四郎扮作王延玲
其余兄弟随王伴驾
剩下了七郎八郎最年轻
七郎八郎年岁小
扮作了马前马后马左马右
牵马墜登的两个小马童
金沙滩酒无好酒宴无好晏
明儿的南北一场血争战
我大哥替了宗王死
我二哥替了南清宫
我三个马踏如泥烂
我五弟出家五台山
白姑娘唱到这里,不由得一阵心酸,扑簌簌眼泪直滚,引得一些老书迷想到了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场景,跟着悲戚湿了眼眶。
观众的反响和呼应,对艺人是褒奖也是支持。只有啸春清楚白姑娘的心思,他驾着弦子也留下了眼泪,最终谭派嘎调没有唱,白姑娘抓住扣子刹书了。
老掌柜以为白姑娘病了,啸春就此为白姑娘告了病假。
给白姑娘穿上大衣,两个人走出书场,啸春涨着胆子对白姑娘说:“二妹我明白,我配不上你,你别哭,”白姑娘用嗔怪的眼神瞪了他一眼,用春典(旧时江湖交流的一种特殊的语言,亦称隐语、行话、切口)问:“你和我月博(成亲),不怕冷子吊脚(冷子是兵的意思)?”
“就土点(死)了,我也斥漂(乐)。”啸春说。
两人相视,啸春微微一笑,白姑娘也苦笑一下。啸春回来跟甄先生说了请假的事,后天是双日子,只有一天多的时间,男人们忙着腾房,甄大娘请来了金太太帮忙做被褥,即使是因陋就简也够忙的,啸春只身一人在天津,忙到半夜只好和庆昭住一起。
第二天全家一大早就开始忙活。请厨师,雇彩车,但是院中不搭棚,彩车不用鼓乐。原定用汽车把啸春接过来,可是金太太妈妈咧多,非说让白姑娘到金家打下处,晚上佩珠陪着白姑娘到了达子楼,金太太很晚才回来,进门就问:“佩林回来了吗?”
佩珠不高兴地说:“佩林这小子连里外都不懂,让他去甄家帮忙,也没见人,这边也没见他,天都多晚了,混账又找唱花玩意的开房去了,妈妈你得说说他,再不管就狗食了。”
金太太说:“是得说他,佩珠呀,小白比你小三岁,人家都办啦,你那位彭先生两千块钱齐了没有?,如果齐了你们也办吧,福堂担心闺女,我也担心哪,我听说日本人杀人放火,那些杂八地也祸害女孩子,一想到这个,我就心颤,有了这笔钱给佩林说个媳妇,”还没等金太太说完,佩珠就开机关枪了:“您就是钱钱钱,我这个磨什么时候拉完!”白姑娘拉了佩珠一把,她也不说话了。
小姐俩躺在一张床上,金佩珠问:“小白,怎么又和啸春成亲了?黑先生呢?”白姑娘又哭诉了一回。
佩珠叹息一声道:“人间最苦是女人,女人最苦是我们坤角儿,远的别说,就说我们知道的花五姑,头年冬天,冻死在茅房里,让白面裂个精光。咱坤角嫁了人,让人家卖到窑子里的,投河的,吞金的,喝大烟的有多少呀,妹妹说正格的,啸春这人不错,自己一个人在天津,不嫖不赌不戏伶子(和女人调情),你别想黑先生了,我看你这两天把眼睛都哭肿了,自己的婚事又做不了主,你可别老哭了,男的都醋心大,你可千万别伤了啸春的心呀。”
白姑娘只是点点头,似睡非睡,自言自语:“我也得快办,原来舍不得这行,现在腻歪这行,就这臭杂八地,好人难活。”说完迷迷瞪瞪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