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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的茶坊开在县西街一个很小的临街门面房里，外间是茶座，里间是开水室，摆设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只有几套桌椅、几套茶壶、茶碗而已。
蒋竹山走进茶社，还未开腔说话，就听到一个年老婆子的声音飘来：
“哎呦……这不是蒋太医吗？哪阵风儿把你老给吹来了？”
原来，屋外日头光线强烈，刚进茶社的蒋竹山眼睛不能立即适应屋内较暗的光线，没有看到坐在靠里边座位上磕着瓜子儿的王婆。
虽未见其人，但王婆说话的语调儿极具“六婆”的职业性，让人一听就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
蒋竹山站定，用力眨了眨眼睛，朝着迎自己而来的王婆，道：“王干娘，你老认得学生呀？”
“认得！清河县就这么几个大夫，数你蒋太医最年轻，又是太医院出身，县里有几个不认得你的人？”王婆挑了一下眉，笑道。
“王干娘不愧是清河县媒婆界的第一嘴头子，果然厉害！”蒋竹山做了一个揖，表示钦佩。
“蒋太医休要取笑老身了！来，坐下吃杯茶。”
“请干娘速速泡杯茶与我！学生出诊走得一身汗，口渴难耐，进来就是吃茶的。”说着，蒋竹山把药箱放到桌上，坐在了椅子上。
王婆走到柜前，把手伸进一个圆形的瓷坛子里，抓了一把茶叶，扔进一个白瓷碗中，从里间灶上拿起一把水壶，将水从高到低冲入了碗中，然后把茶碗端到了蒋竹山跟前。
“蒋太医这是到谁家出诊？”
“乔大户家。”
“乔家谁病了？”
“乔洪，乔大官人。”
王婆一听，很是好奇，紧接着问道：“生得甚病？”
“不是什么大病，偶感风寒而已。”蒋竹山搪塞道。
王婆见没问出什么新闻，遂转移话题道：“这乔大户对门的西门庆家开门了吗？”
“大门紧闭！门可罗雀！”
“看来这一次西门庆大官人准得破个好财喽！”王婆一脸幸灾乐祸。
“王干娘何出此言？”
“蒋太医莫非没有听说西门庆家最近遭了难？”王婆用一种怀疑的眼光看着蒋竹山，开始怀疑他是刺探情报的。
“听说了，不是说要西门庆卷入一宗朝廷大案，要满门抄斩吗？”蒋竹山装出一副自己已经掌握了最新消息的样子。
王婆冷笑了一声，道：“那些说满门抄斩的是造谣，真正的是发边充军！”
蒋竹山一听，暗道：“这婆子消息不仅灵通还很准确，肯定还知道一些内幕，得好生与她周旋一番才行。”
“以前不都说这西门庆把持着官府，这一次怎么不好使了？”蒋竹山故意问了一个幼稚的问题。
“他把持的是清河县衙而已，开封府、朝廷他哪能把持得了。”
“我听说，这一次是龙颜大怒，朝廷已经下文书要法办他，估计是凶多吉少，难逃此劫喽！”蒋竹山也表现得看热闹不嫌事儿。
“老身可不这么认为，”王婆又冷笑了一声儿，“这一次西门庆很可能会逢凶化吉。”
“莫非王干娘知道一些内情？”蒋竹山八卦道。
王婆嘿嘿一笑：“花钱能使鬼推磨，花大钱能使磨推鬼！老身听说，这西门庆光为了去县中承行房里抄录一张东京行下来的文书邸报就花了五百两银子！”
“光抄一份邸报就花了五百两银子？”蒋竹山故意张大嘴巴，一脸诧异。
王婆点了点头：“这还不算什么！听说，第二天天不亮，西门庆就让家人雇上驴和脚夫，带着不少的金银宝玩去往东京疏通关系了。”
“王干娘所言如同亲眼所见，怎能知晓得如此详细？”蒋竹山半信半疑道。
“不瞒蒋太医，这西门庆的正室吴月娘和第五个妾潘金莲都是老身保的媒，西门庆家中有几个下人与老身颇有交往，这些消息都是老身是从他们口中得知的。”
“原来如此呀！”蒋竹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没想到王干娘除了经营茶坊之外，还干着媒婆的营生儿！”
“哈哈……不怕蒋太医笑话，我这个茶坊是鬼打更的买卖，三年前六月初五日下大雪，那一日卖了壶泡茶，直到今天你蒋太医进来，才又开张，若是光靠这茶坊，老身早就饿死了！”
“学生上门又不是借钱，王干娘为何如此哭穷？”蒋竹山故作木讷。
“老身哪里是哭穷，实话实说罢了！”
说完，王婆朝门口瞥了一眼，又道，
“实不相瞒，老身自三十六岁就没了老公，带着一个儿子守了寡，孤儿寡母，日子过得艰难，为了糊口，只能做点儿‘三姑六婆’的营生儿，迎头儿跟人拉纤说媒，次后揽人家些衣服卖，又与人家抱腰收小的，也会针灸，还会作牵头，做马泊六，蒋太医要是有啥需要尽管跟老身说。”
原来，这王婆没事儿就爱琢磨客户，自打听说蒋竹山丧偶之后，她就把他列入了自己的潜在客户名单。
可是这蒋太医却迟迟没有来找自己说媒，直到听说他入赘到李瓶儿家后，不知内情的王婆才突然意识到蒋竹山之所以不来找自己或许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干着媒婆这个营生儿。
所以，今天看到蒋竹山主动上门来，她就主动介绍起了自己所从事的业务范围，还特别点明自己也经常做牵头和马泊六。
王婆很会分析和把握客户需求。蒋竹山已经入赘到李瓶儿家，自己能为其提供的服务除了接生就只剩下当牵头和做马泊六了。
她认为，这个男人入赘时间不久，加上亲自上门，肯定不是为接生而来。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与人通奸找牵头”的需求。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的竞争对手、李瓶儿的养娘冯婆子也当牵头，也做马泊六，但这个蒋竹山肯定不敢让冯婆子给自己当牵头，这冯婆子也断然不敢背地里偷着给家里的赘婿当牵头。
如此一来，蒋竹山要是想找人当牵头，自己无疑是最佳人选。
这些判断并非是王婆的凭空妄想，而是基于她多年的经验总结。
这些年来，到自己茶坊喝茶的人，有几个是真奔着茶水来的？
难不成这蒋太医是个例外？
想到这里，王婆脸上闪过一丝不被人察觉的狡黠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