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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结束一天的课程,马不停蹄的跑去申时行的办公室,王崇古早就等在里头,见朱翊钧一到,便大礼参拜。
朱翊钧赶忙亲自把他扶了起来:“本兵为我大明镇守边关近二十年,功勋卓著,如今不在宫中,就不要行此大礼了,本兵与朕说说,您刚掌兵部,正是为朕分忧的时候,为何突然告老啊?”
王崇古苦笑一声,微微一叹:“臣不瞒陛下,形势如此,不得不退了。”
朱翊钧知道王崇古是什么意思,张居正如今独霸朝纲,王崇古作为高党骨干,又在九边素有威望,张居正自然不会容他在兵部尚书这个关键位子上待上太久。
朱翊钧点点头,也没有在这上面纠缠,等到王安奉上茶水与申时行一道告退,便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话题:“本兵,您对我大明军制如何看?”
王崇古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但还是毕恭毕敬的回道:“回陛下,我大明如今以卫所制为主,但九边重镇、西南边镇等地,则是营兵、卫所并行。”
“陛下应当知道,卫所制乃太祖所创,卫所军户世袭,闲时屯田自给、战时自备甲兵赴戎,太祖曾言:‘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卫所自给自足,稳定地方,在国初作用极大。”
“但卫所之运转全靠军屯,而军户所受剥削极重,国初之时便有‘三分守城,七分屯田’之说,屯田所得一半乃至七成要上交以供朝廷岁收、旗军作战军粮之用,太祖之时便有军户不堪忍受,逃卒日增。”
“至正德年间,朝廷清理军官占田失败,卫所世袭百户、千户大多侵占屯田,军户大多沦为佃户,豪门大族、贵胄宗室也肆意侵占军屯田地,卫所军户大量失田,又碍于身份无法转业,只能挣扎糊口、任人剥削。”
“故而卫所兵士气极差、装备粗陋,火器、甲胄大多源自家传,很多兵卒甚至连鸳鸯袄都凑不齐,加之每日忙于耕种,缺乏训练,临战之时便不知所措、不明号令,往往不战自溃。”
“卫所兵不堪用,将官也是如此,卫所百户、千户大多世袭,国朝承平日久,这些将官大多缺乏经验,即不知如何练兵选卒、亦不知如何临战对敌,平日里只会欺压军户、贪污腐败,临战便束手无措、百无一用!”
王崇古见朱翊钧一脸凝重,似乎是怕过分打击到这个小皇帝,于是补充道:“陛下不用忧虑,如今兵部正派员在各地巡查卫所、清查军屯,蓟州镇的戚总兵在编撰一本兵书以指导卫所将官选卒练兵、临战指挥,卫所有复振的趋势。”
朱翊钧却暗暗摇了摇头,他穿越自另一个时代,很清楚这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卫所制败坏的根源就在于土地兼并,至少他在完成海外殖民之前,是根本没法解决这个问题的。
朱翊钧叹了口气,问道:“卫所不堪用,朕也知道,朝中曾有官员上疏请求裁撤卫所,本兵如何看?”
“回陛下,此事断不可行!”王崇古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不知多少兵将附于其上食利,若裁撤卫所,此辈失了利益必然作乱,国朝便是烽烟四起!”
“再者,这卫所制,其并非单纯只涉及兵事,民政事务也多有涉及,在辽东等地便承担了官府之职能,若贸然裁撤,必然会引起大乱。”
朱翊钧点点头,他心里倒是有对付卫所的办法,其实就是照抄满清的法子,以营兵制代替卫所制的军事职能,让卫所只保留管辖人地的行政职能,最后并入州县或单独改为县府。
但要这么做,首先手里得有一支类似满清八旗的可靠强军,其次还得解放军户,波及面太广,朱翊钧手里没人没兵,只能先将此事压下。
思索了一阵,朱翊钧又问道:“本兵,这营兵制是怎么回事?”
王崇古拱了拱手,回道:“陛下,卫所兵不堪用,但我朝北有鞑虏、南有诸蛮,战事绵密,因此朝廷准许九边诸将及广西、四川等有警之地的将帅总督招募兵丁、编制成营,以应付战事”
“营兵兵丁来自募丁,分朝廷公募及将帅私募,朝廷公募往往募自卫所,失田军户或敢战余丁为主,而私募则范围更广,除了卫所汉丁之外,西南诸蛮、蒙古夷丁、辽地女直人都有招募。”
“营兵无需屯田,专心操练备战,因此战力较强,乃是我大明如今作战之主力,如蓟镇戚家军、辽镇辽东铁骑、宣大的马家铁骑,便是此中翘楚。”
王崇古微微一叹,说道:“但营兵制问题也很大,募兵军饷是卫所兵的两三倍,国库空虚,朝廷只能多加税赋、百姓苦不堪言,但一旦有警军饷大增,依旧是入不敷出,将帅只能加倍侵占军屯民田、吃空饷喝兵血、剥削军户以供养营兵,反使卫所加倍败坏。”
“戚继光曾与臣说过,供一营兵,便要四五名卫所军户日夜耕种、不得饱食,军户本就苦困,又如何能供养大量营兵?故而各地营兵数量大多不多,也就蓟州镇有内阁全力支持、宣大靠着互市和晋商供养、辽镇荒地众多可以开垦,才维持得住那么多营兵。”
“其次,将帅私募兵卒,名字虽登在兵部,实际上却成了将帅的家丁私兵,此辈装备精良、作战悍勇,只知有将帅而不知有朝廷,吃着朝廷的粮饷却不听朝廷的号令,极难控制,我大明将门世袭,又有私兵家丁做底气,朝廷强势尚能控制,可一旦弱势,便有藩镇之祸。”
“朝廷心忧藩镇之祸,便限制私兵家丁人数,对付蒙古诸部、西南诸蛮倒是足够了,可却打不起大仗,若有大仗,需调遣诸部协同,则必有将帅为保存私兵家丁而梭巡不前、抗命不遵,以至各自为战、败军丧师。”
朱翊钧暗暗点头,王崇古说得没错,在另一个时空里,明军面对满清之时在小规模的战斗中,将帅家丁对上八旗劲旅也不吃亏,甚至常有胜绩,但一旦展开大规模会战,明军便各为其事、乱成一团。
从努尔哈赤起兵以来,到明朝灭亡,明军就没在大规模会战中赢过,表现甚至还比不上反正的农民军。
王崇古话还没说完,继续说道:“朝廷威慑四方、控制边关全赖京营,然而京中勋贵大多不习战阵,且贪腐成风,京营能战之兵,大多也是勋贵私募之家丁私兵,十几万京营兵卒,能有三四万人可战,便是太祖保佑了。”
“京营不堪战,便无法威慑四方,朝廷只能依靠往日威信和天下正统来压制,但若是朝廷威信受挫、正统受挑战,便必然无法再压制有心之人,将门拥兵自重,重演唐末藩镇之祸亦未可知。”
王崇古眼光独到,推测得很准,明末各地将门便是各种阳奉阴违,放任满清破关抢掠,到了南明更是直接演变成四大藩镇,互相攻伐。
明明人口众多、拥兵百万,但大明可动用的力量,反倒不如国小力微、团结一心的满清。
朱翊钧长长出了口气,问题他都知道,但要去改变却是千难万难。
京营成了京中勋贵们的聚宝盆,动京营就是动勋贵们的钱袋子,除非另起炉灶,否则这京营根本没法去改。
王崇古也是如此想法:“陛下,京营积重难返,只能是另起炉灶了,张阁老支持戚总兵在蓟州镇编练新军、改革军制便有此意,以蓟州一镇试点,训出一支天下强兵,再向九边开枝散叶、引领诸部改制,以九边强军代京营威慑天下,进一步促使新政的推广和实行。”
朱翊钧点点头,戚继光的军事改革是大明复振军力的最后一次国家层面的尝试,有识之人都看得通透。
所以无论高拱、张居正还是王崇古,不管他们政见如何,始终都坚定的支持着戚继光,要人给人、要粮给粮,甚至截留九边其他各镇粮饷军备,也要优先满足戚继光的需求。
王崇古说了一大堆,咽了咽口水,最后总结道:“陛下,臣以为,要复振军力,仅靠营兵和家丁是不够的,关节还是要整顿卫所,唯有卫所复振,我大明才有取之不尽的兵源军饷、才能征战四方、恢复国初的强势。”
“要复振卫所,则必须解决军屯问题,将门以军户为佃农奴隶,肆意侵吞土地、压榨军户,军户温饱尚无法保证,又如何奋力作战呢?”
“臣以为,我大明军力强弱,根源便在这土地之上,即便日后以营兵代卫所,也需要屯田给予军粮、军饷,只有解决土地问题,我大明军中乱象,才能大多自解。”
朱翊钧点点头,又叹了口气,最简单的话却是最难做的事,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多少将门贵胄靠着当地主吃饭,要从这帮手里有刀的家伙嘴边抢食,比从士绅官僚嘴里抢食难多了。
好在朱翊钧来自于另一个时空,那个时空里有一支伟大的部队,就彻底解决了这些困扰着旧军队几千年的问题。
当然,朱翊钧又不是神仙,不可能让这些封建时代的军队一瞬间就变成那支伟大的部队,但它的许多做法却能够给朱翊钧提供参考,让朱翊钧在戚继光军事改革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尝试着建立一支天下无敌的强军。
或许会画虎不成反类猫,但朱翊钧也没有那么高的要求,他的新军只要能学到那支伟大军队的三成,就能横行世界了。
朱翊钧干咳一声,说道:“本兵说得详细,朕听得明白,这大明军队的问题,根子在土地,但此事急不得,朕要提振军力,只能是先治标了。”
王崇古无奈的点点头,朱翊钧继续说道:“朕听过一句话,‘猛将必拔于行伍’,本兵也说过,我大明将帅世袭,不知如何选卒练兵,亦不知如何临战对敌,说到底还是行伍经验不足。”
“故而朕有一想法,兵部可下令各地,仿国子监建起军校,择老将老兵为教官,凡总旗以上、千户以下将官,需入军校进修,考核完毕方能充任实职,若屡次考核不过,便降职调离,或革职为民!”
王崇古双眼一亮,赶忙坐直身子,目光熠熠。
朱翊钧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京中则设一总军校,凡京营将帅及各地千户以上将帅、武进士等,需定期入校学习,每遇升迁亦要入校学习一阵,考核不过,不得担任实职!本兵,朕想让你挂兵部尚书衔,去做这总军校校长。”
王崇古面上一喜,旋即又凝眉说道:“陛下此法确实可行,但陛下应知,兵部下文地方,恐怕就成了一纸空文了。”
朱翊钧点点头,倒是丝毫不在意:“无妨,朕本来也没想过一份文书就让天下的将帅听话,朕所在意的,是这京中的总军校,本兵可在京营及九边、直隶各处选择将官入校教诲,考核之后便添入京营。”
王崇古眼波一动,扯了扯嘴角,强忍着没冷笑出声:“原来如此,陛下是要釜底抽薪,用军校学子替换京营基层,只要百户、千户,乃至总旗、小旗握在手中,陛下便能掌控京营,那些勋贵便是无源之水,任陛下处置了。”
朱翊钧哈哈一笑:“不错,朕确实有此意,即便不成,有军校学子为基础,再征募新丁亦可另起炉灶、编练一支新军,到时候,朕便解散了整个京营又有何不可?”
王崇古心中暗惊,这小皇帝果然如传言那般聪慧异常、心怀大志,不过心怀大志的明君在位,才有他用武之地不是?
当下也不说自己告老的事了,立马跪恩领了这军校校长的职务。
朱翊钧见一切顺利,心中也是一喜,赶忙趁热打铁从一旁上了锁的小柜子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纸张,递给王崇古。
“本兵,这是朕这几日思考的军校教授课程,你帮朕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