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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在穿衣服上有着严格规定,比如读书人穿着“逢掖”,庶民只能是“服浅色”,不得穿金戴银,首饰也不允许用金玉珠翠,当然,什么制度过了两百年都得乱成一团,这穿衣的规制自然也不例外,朱翊钧也不是老封建,自然不会在这上面较真。
但无论如何,规制在这总得装个样子,朱翊钧一路南下,过往的城镇村县大多也会稍稍收敛一些,免得在这些细节上栽了跟头,唯有这南京,一片花花绿绿、大红大黄,明晃晃的违制。
李芳面上有些尴尬,解释道:“陛下,江南民风开放,百姓随性随心,朝廷也没法去管”
朱翊钧轻轻摇了摇头,这不单单是民风开放的问题,隐藏在表象之下的问题,是江南的百姓对朝廷的规制和律令越来越不在意,官吏也置若罔闻,甚至违制习以为常,以至于天子驾临南京,却连个表象都懒得做。
这代表着大明朝廷对江南的控制力已经越来越弱,百姓官吏都如此,何况是那些扎根百年的勋贵豪族?难怪江南会成为大明的“鬼国”,魑魅魍魉横行。
朱翊钧扫了一眼乖乖跟在御驾后面的勋贵队伍,正与徐邦瑞的目光对上,他慌忙低下头去,躲开朱翊钧的视线。
朱翊钧冷哼一声,一言不发,一旁的李芳瞧见了这一幕,面上波澜不惊,眼中却满是冷意。
入了午门,朱翊钧下了车驾,步行向奉天殿走去,自成祖迁都之后,大明皇帝连出宫的都少,更别说南下南京的了,南京紫禁城少有人居住,又缺乏维护保养,外表看去还是庄严壮丽,但宫里不少宫殿都老化残破、不堪使用。
朱翊钧御驾往扬州去时,李芳便协同南京工部修缮南京紫禁城,到了今日也不过堪堪把大朝会用的奉天殿和朱翊钧居住的乾清宫修缮完成,至少面子上过得去。
奉天殿里摆了一场大宴会,教坊司里的乐官奏着丝竹管乐,宫女内侍如蝴蝶一般端上酒菜,官吏勋贵和特邀参宴的乡绅豪族按座次向朱翊钧敬酒并自我介绍,碰到朱翊钧看得顺眼的,或如徐阶这般身份元老,朱翊钧还会赐他们一道佳肴以作恩赏。
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但殿里所有人都知道,这恐怕是很多人最后的开心时刻了。
结束了酒宴,回了乾清宫洗去一路尘土,朱翊钧也懒得拖延,让王安连夜将李芳、常胤绪、吴继爵、王之诰等人叫来,潘晟和余有丁也被叫了过来。
“朕此次南巡为了什么,诸位爱卿心里都清楚,朕也就不多说了”朱翊钧开门见山:“常胤绪,勋贵那边可有什么动作?”
常胤绪一点不怯场,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泄气:“回禀陛下,臣家自有幸为天家姻亲后,这南方的勋贵便勾结起来刻意排挤,家父身子不豫,一直卧床,臣又威望不足、年纪幼小,那些勋贵商讨何事,从不与臣家知道,臣辜负圣恩,请陛下降罪。”
朱翊钧皱了皱眉,但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也没太在意,转头问道:“恭顺侯,王之诰,南京京营如何?”
吴继爵和王之诰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阵沉默,最后还是吴继爵硬着头皮回话:“陛下,这南京的勋贵官吏以魏国公马首是瞻,卫所京营也是如此,臣是北人,又是陛下钦点,这些人本就不服,魏国公又在南京经营了两百余年,这南京京营就是他的掌中玩物,臣能调动的不过身旁亲兵而已。”
一旁的吴之诰赶忙补充:“陛下,臣等也想过不少办法,开军校、实军饷、分化瓦解,都没用,南京户部握在魏国公手里,南方的钱粮他直接就能截留下来用来收买卫所将官,臣等若做得不合意,他甚至能断了南京京营的军饷,臣等担心做得过火引起兵变,束手束脚、一事无成,请陛下降罪。”
朱翊钧缓缓点了点头,军权没夺过来总是个大麻烦,但南京京营在江南这花花世界待得久了,早就废成了一堆渣滓,十几万人里能不能挑出两三万可战之兵都难说,朱翊钧两万精锐在手,把江南打个对穿都可以。
当然,能把损失减到最小自然最好,新军是张底牌,能不用就不用。
回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李芳,问道:“李老伴,那南方的先生可有下落。”
李芳年纪大了,身子又有伤,朱翊钧给他赐了座,听到朱翊钧问话就想站起身来,被朱翊钧拦了回去。
“陛下,奴婢无能,那南方的先生身份至今未能探查到”李芳苦笑着摇了摇头,回道:“锦衣卫和东厂差不多要把南直隶翻了个底朝天,那贼子极为隐秘,锦衣卫也抓了几个可疑的审问,但始终没有头绪。”
朱翊钧皱眉叹了口气,自己前期的布置可以说是毫无收获,怀远侯、吴继爵和王之诰更是直接被架空,成了废子,这江南“鬼国”果然是不简单。
吴继爵和王之诰也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冲李芳使起了眼色,李芳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轻轻咳嗽一声,从怀中摸出一张奏本:“陛下,奴婢等人奉命在江南活动经营,倒也不是一无所获,有些官吏对朝廷、对陛下忠心耿耿,可堪大用,奴婢等人已经记录名单在此,请陛下参阅。”
常胤绪面上有些尴尬,低头盯着地板,朱翊钧疑惑的扫了他一眼,又扫了一眼吴继爵和王之诰,已经猜到几分,心中不由得有些愠怒,接过名单翻看起来。
名单不长,三十余人,大多是一些知县、百户之类的小官,偌大一个江南、官吏成百上千,竟然就这三十余人可堪一用!
但看这些人的脸色,估计这三十多人里吴继爵和王之诰的裙带关系还不少,真正一心为国的,恐怕只有个位数了。
朱翊钧把那份名单放在一旁,摸了摸下巴:“俗语言,伸手不打笑脸人,如今魏国公和江南的官吏勋贵们这般老实,朕反倒是不好下手,还是得找个由头逼一逼他们,他们动起来,朕才能看得清楚,这江南到底是不是铁板一块!”
正在此时,却见一名锦衣卫急匆匆走进殿中,在一旁服侍的王安耳边嘀咕了两句,王安一脸不可置信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匆匆走到朱翊钧身旁,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朱翊钧也露出一丝惊讶的面容看了王安和那名锦衣卫一眼,随即哈哈一笑:“还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这由头自己送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