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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皇帝开创大明之后定都南京,崩逝后也与马皇后合葬于南京紫金山南麓独龙阜玩珠峰下,东毗青嶂、南临梅花山,因为皇后马氏谥号乃是“孝慈高皇后”,又因为大明奉行孝治天下,故名“孝陵”。
孝陵始建于明洪武十四年,至明永乐三年方才建成,先后调用军工十万人、历时二十五年。后世还有“明清皇家第一陵”的美誉,自然是规模极大,占地二千五百余亩。
朱翊钧到了南京,自然也得祭拜太祖,昨夜教训过魏国公和南京的官吏勋贵,直接宿在大营之中,躺了一个多时辰,天蒙蒙亮便瞪着通红的双眼领着早早集结聚齐、同样双眼通红的百官勋贵一齐前往孝陵。
孝陵规模宏大,单单是从入口处的下马坊至皇陵宝城一段路就有将近五公里,孝陵又不能乘轿跑马、只能步行,加上一系列复杂繁琐的仪式,这场祭拜大典可谓耗时良久。
天子和南京城的官吏勋贵都在孝陵,南京城,自然也就群龙无首。
祭拜孝陵对大明是一件礼孝纲常的大事,但对百姓而言却没什么关系,随着时间推移、天色渐亮,南京城内也很快就告别了冷清,恢复了人头攒动、摩肩擦踵的热闹场面。
各个商铺打开大门、拆下门板开门迎客,街上支起了无数棚子,几张桌椅、几套碗筷便是一家早点铺子,小贩吆喝卖货的声音此起彼伏,忙于生计的百姓往来穿梭,一片充满活力的市井景象。
王老四便是其中一员,与家里的婆娘和两个孩子一起操持着一间早点铺子,起早贪黑赚些辛苦钱。
南京城作为大明留都、天下第一繁华之城,外表看去繁花似锦,但只有生活在其中的老百姓才知道这城中是多么的不易:
纸醉金迷,因此物价节节高升,豪商遍地,因此房价水涨船高,王老四他们这种小老百姓享受不了那些官绅贵人们的生活,只能日日辛劳,混一口饭吃。
好在南京四通八达、江南之地富足,不似北地那般粮价腾贵,王老四还能靠着双手赚顿饱饭,省下点银钱给小儿子铺路。
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王老四回头看了眼街边的一栋酒楼,微微笑了笑,那酒楼的算账先生常在他这吃早点和夜宵,与他也有点交情,王老四求了好长一阵才让这算账先生收了小儿子做徒弟,学习算数和记账的本事,又花光了积蓄买通酒楼掌柜,让小儿子入酒楼打杂,学了本事以后去当个账房先生。
那家酒楼可不简单,据说东家是南京城的某个勋贵,不少豪商士人都喜欢光顾,自己的小儿子机灵可爱,万一被哪个贵人看中收回家当个家奴,自己也能享点清福了。
日子越来越有希望和奔头,王老四脸上不由的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就在此时,自家婆娘却扯了扯他的衣袖,颤抖着说道:“他爹,官差来了”
王老四身子一抖,扭头一看,却见街角走来一队拿着大棒的衙役,有打着哈欠的,有用树枝剔着牙的,有热得脱成赤膊的,毫无官宦形象,反倒像一群青皮无赖。
“莫慌,孝敬银子我们昨日才交过”王老四安慰着婆娘和儿子,自己却声音发抖,和其他商户一样,点头哈腰向的那几名衙役陪着笑。
那几名衙役扫视一圈,似乎是见王老四的铺子比较热闹,便一齐凑了过来,轰走一桌客人,大马金刀的坐下,其中一人哈哈一笑:“王老四,生意挺火热的嘛?”
“托官爷的福,小人生意还算过得去”王老四点头哈腰的迎了上去:“几位官爷看着面生,是新入的衙门?还没用饭吧?小人这就安排婆娘煮面,几位官爷在小人的摊子吃了,让小人一家也沾沾喜气。”
几名衙役对视一眼,一阵哄堂大笑,一名衙役点了点头:“不错,挺上道,上道就好,免得爷爷费口舌,面就不用煮了,把税交了吧。”
“什么税?官爷们的孝敬银子,小人昨天才送到衙门里,正税也没到缴纳的时候啊?”王老四愣了愣神,相邻的几个铺子老板听到要缴税,也围了过来。
那名衙役皱了皱眉,骂道:“呸,到底还是要爷爷废口水!告诉你,昨夜天子定了新税,这江南的商贩以后都要缴商税,知道你家没人识字,爷爷帮你算好了,五十块大银元,算你一年的税。”
“五十块大银元!官爷,便是把我卖了也凑不起这么多银钱啊!”王老四急得泪都掉下来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官爷,往日孝敬、税赋我从未拖欠,但这五十块大银元,让我去哪凑啊!”
一旁围观的商户和百姓也骚动起来,但那几名衙役却一点也不受影响,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王老四,王老弟,咱们也知道你平日里是恭敬听话,但这商税是天子定下的,咱们也没办法,只能压在你们身上了。”
商户和百姓们更为骚动,那几名衙役却失了耐心,起身挥起大棒把桌椅棚子统统砸翻、食材汤水扔了一地,又用布包把王老四一早上的幸苦钱全部卷走,紧接着又去下一家铺子敲诈勒索。
领头的那名衙役临走还不忘冲王老四威胁两句:“朝廷现在通行银币、金币,这些碎银铜钱抵不得税,算是给爷爷们的茶水钱,咱们几个回衙门给你美言几句,帮你拖上三天,三天后记得备好五十块大银元缴税!”
王老四一脸灰败坐在地上,婆娘哭天抢地,小儿子也被吓得哇哇大哭,大儿子之前试图阻拦,被棍棒砸中脑袋,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看着极为可怜。
但这样的事,却在南京城各个繁华的大街上不断上演,不到一个时辰,天子征缴新税、劫掠商民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南京,一时举城骚动,商户纷纷闭门躲避。
秦淮河畔的一家茶楼里,聚集着一群商人,他们都是南京的中等商贩,不似豪商那般有贵胄官宦保着,但也算有些实力和影响力,平日里只能互相扶持,常常聚在这座茶楼里传递市场消息、商讨对付官府勒索的办法。m
今日早晨一开业,便有大批衙役打着缴纳商税的名号四下勒索打砸,连不少豪商的产业都受到牵连,他们这些商贩自然损失惨重,只能匆匆聚集起来商议对策。
有人高喊起来:“那些衙役必然是借机勒索!天子圣明名声传遍天下,怎会行此贪暴之事?”
话音刚落,便有人回道:“你懂个屁,哪个皇帝不说自己圣明?哪个皇帝不盘剥百姓?当年武宗南巡,怎么掠夺民财的都忘了?当今天子登基之时就搞什么四海商行与民争利,明显是个爱财的皇帝,到了江南花花世界又怎会不勒索一番?”
这种抨击当今天子的悖逆之言竟然没一人反驳,有人反倒赶紧点头附和:“不错!我七大姑的表弟的同学的儿子的叔叔在南京户部做事,昨夜半夜被叫到部里开会,会上尚书大人亲口说了天子要征商税,你们想想,那些豪商背后都有官宦勋贵保着,要不是天子点了头,那些个衙役哪敢去招惹他们?”
茶楼里的商贩一阵骚动,都在窃窃私语,一个个面露难色。
有个头上缠着纱布的商贩眼泪都流了下来:“天子征的商税,大大超过我等一年收入,我等如何能缴纳得起?之前还想着圣天子巡幸,能帮着咱们压一压那些贪官污吏,哪想到竟是这般情况!”
“天子勒索搜刮比当年武宗更甚!我等该如何是好?”有人摇头叹息,急得满脸是汗:“听说天子还嗜杀,在山东杀了好几万人,在淮安也杀得淮河都变红了,咱们要是缴不了税,不会把咱们抓到长江边上处死吧?”
商贩们又是一阵骚动,好一阵,才有人狠狠拍下桌子,起身喝道:“缴不起税是死,缴了税咱们也得欠一屁股债,还是死,反正都是死,不如搏一把,咱们罢市!”
茶楼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不少商贩都面露难色,有一人劝道:“这不好吧?若是激怒了天子,天子是真敢杀人的啊!”
那名提议的年轻商贩怒目圆睁,怒道:“不然呢?就这么一生积蓄送出去?就算咱们今日认命了,天子如此贪婪,你可知其不会再进一步勒索搜刮?到时候我们怎么办?还不是个死?”
众人又是一静,一名商贩叹了口气,劝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都是有家有室的人,能不拼命就别拼命,大不了不再从商便是!”
“不从商能做些什么?江南的地都被豪族勋贵兼并干净了,回家务农都没地可种!”那名年轻商贩情绪激动起来:“咱们不都是失了地才出来经商的吗?再说了,天子如此爱财,今日能征商税,他日就征不得农税、矿税、织造税什么的?步步退让,迟早被逼死!”
茶楼中一阵阵窃窃私语,好一会儿,才有人回道:“今日征税不仅伤了我等,那些豪族豪商也有不少店铺被打砸,我看,我们先观望一阵,看看他们如何动作再说。”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那名年轻商贩脸上却一阵焦急,刚要再出言鼓动,有人却闯进茶楼,大声嚷嚷起来:“诸位!出事了!出事了!”
众人呼啦啦围了上来,那商贩也不拖沓,喘了口气说道:“秦淮河边有个卖早点的小摊贩,早上被衙役砸了铺子、抢了银钱、伤了儿子,一时气不过,跑去应天府告状,结果在门口被衙役围殴,当场就打死了,那些衙役还扣着他的尸体,逼他婆娘缴了商税才归还尸身,秦淮河的商户摊主听了此事群情激愤,已经把应天府衙门给围了!”
茶馆里一阵哗然,乱糟糟的议论起来,那名年轻的商贩微微一笑,高喊道:“诸位!这些恶官污吏连小摊小贩都不放过,会放过咱们吗?咱们本分经商,往日里正税孝敬从未缺过,可朝廷的盘剥杂税可曾停过?”
“平日里苛捐杂税已经压得我们透不过气来,今日天子又要征商税,那些豪商有人保着,小摊小贩榨不出什么油水,最后这税会压在谁头上?朝廷是要逼我们去死啊!”
茶楼里又是一阵轰然,这次不少商贩都赞同他的意见,纷纷高喊着罢市抗税。
正在此时,又有一名探听消息的商贩闯了进来,端起茶壶灌了几口,说道:“诸位,刚刚来的消息,南京的几个豪商在互相串联准备罢市,国子监也准备罢课声援,扬州逃来的那些盐商也传来消息,这次罢市咱们损失多少,他们都照价赔付。”
那名年轻商贩顿时激动起来,高喊道:“如此,诸位还等什么?罢市抗税!罢市抗税!”
南京商贩集体罢市抗税,商铺关门、摊贩离城,百姓恐慌惊骇,一时抢购成风,到午间米价已经翻了数倍,飙升到五块大银元一石,其他生活物资也一齐飙升,就这还有价无市,不少百姓买不到东西。
商户和小摊贩汇集数百人,把应天府衙和各部衙门团团围住,冲击衙门等同造反,他们有家有室也不敢做得太过分,只是围住痛哭不停,历数朝廷往日里的苛捐杂税,指着衙门痛骂不止。
南京城的大官都陪着天子祭拜太祖去了,南京城里剩下的小官小吏本就管不了事,见到这般情况早吓破了胆,只能躲在衙署里当缩头乌龟。
南京国子监的太学生和不少秀才举人趁机罢课声援以攫取清名,他们浩浩荡荡游街走巷,举着公揭奏疏呼吁朝廷取消商税,请求天子取缔四海商行等商行、不再与民争利。
被罢市弄得慌乱不堪,又听说王老四因交不起税被殴打致死之事,不少百姓听信了他们的宣传,汇进游行的队伍之中,一路高喊口号,等到国子监太学生和商户代表在紫禁城外跪拜、递交奏疏之时,已有数万百姓和他们一起,在午门之外齐呼:“抗税!”
南京城中一瞬间风起云涌,仿佛粪坑里的炸药爆炸一般,炸得满城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