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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会秦怀章，周子舒以为自己会像十六岁时那般没出息，眼泪鼻涕糊满脸。
毕竟，师父走后，他有太多太多的委屈难过。
可事实上，他也只是略微感怀，鼻腔酸涩罢了。
好像自从武库之后，他的所有情绪都变得淡漠，若不是师父对他来说太不同寻常，他大概连这些许的感怀都不会有。
秦怀章自是看到了围绕在他身旁的黑云，对这个自小便端方持重的徒儿，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英年早逝、甚至心内郁结难平，秦怀章猜不到具体情形，不过也大概知道这些年来，周子舒一定过得不好。
既然周子舒不愿说，秦怀章自是不会勉强。左右他才三十出头，还要在这里过好些年呢，秦怀章想，若他心伤难愈，便慢慢抚慰吧。
周子舒跪在地上，定定的看着秦怀章，虽然没什么悲伤的表情，可那晦暗的眼眸和麻木的神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自小便疼他的秦怀章哪里见得了他这副模样，赶忙倾身去搭他起身。
周子舒身侧的黑云似是浅淡了一些，他勉强挑挑嘴角，轻软的唤了一声：“师父·····”也不知这许多年，四季山庄在周子舒手下的种种遭遇，秦怀章可曾知晓。
是否会责怪他这个不成器的徒儿，败光了师门。
这样想着，他下意识的抬眼看了一眼秦九霄。
秦九霄也正看着他，眉目中是毫不遮掩的亲近与担忧。
他想笑一笑，来安抚这个似乎被自己吓到了的小师弟，却又失败了。
他好像，真的已经不会笑了。
长叹一声，他对秦怀章请罪：“师父，徒儿无能，这些年来，四季山庄——”
“师兄！”秦九霄突然打断，“山庄其他人都在附近居住，大家都很想你，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把他们叫来一道为你接风。”嗯？
周子舒看向秦九霄。
秦九霄仍是对着他笑：“大家都说，大师兄年少担下四季山庄重担，很是不易。他们没能在你身旁替你分担些许，心底已是过意不去……”
一切的一切，你也只不过是在被情势推着走，大家都未能从漩涡中脱身，又怎会怪你？
周子舒在心底叹，明了并无人将这些年的事情告知秦怀章。
大家即便因他的过失而亡，也依然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
他又在心底长长的叹息。
气氛一时间沉寂，周子舒垂着眼沉默，秦怀章看不惯他这副凄苦模样，笑了笑，拍拍他的肩：“罢了，既然已经到这，人世再苦，也已过去。子舒，你初来，对这里还不熟，这几日好生休养，待你适应，师父带你出门走走，换换心情。”
周子舒一怔，脑海里瞬间浮现一段对话：——破案了！
——什么？
——我说世上哪有这么好的师父，这还不明显吗？定是你师父自己想出去玩，然后又怕被你师娘骂，所以才拉上你一起的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哈哈，有道理！
……
……
……
只可惜言犹在耳，斯人却早已是求之不得。秦怀章不知刚刚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便只见周子舒又开始出神，唇边终于带上了几分笑意，眉眼亦弯了弯，像是有了笑模样，那眉梢眼尾却染上更加浓重的愁绪，就连混混沌沌的眸子，都似多了几分哀戚。
这是怎么了·……
我的小周圣人，因何变得如此敏感脆弱？秦怀章有些心疼了。
他轻叹，亦不再故作轻松，搂了搂周子舒的肩：“好了，子舒，都过去了。今后有师父在，什么都不怕。”
周子舒鼻尖酸涩终于到了极限，他将脸埋在秦怀章肩上，哀哀的唤：“师父·····”
秦怀章笑了笑，抬手轻抚他的长发。
无论过多少年，也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呢。
次日，秦怀章说既然子舒新丧，便先简单一家人吃个饭。
然后着秦九霄去找甄家三口和容家两口，顺便问问甄衍那便宜妹子在没在家。
给周子舒设宴不假，真正的原因大概是想诳谷妙妙和岳凤儿来下厨，若是顾湘也能来，就更好了。
秦怀章座下满门没一个下得了厨的，周子舒如今状态，自是不能让他做饭，秦夫人外出未归，加之甄衍这个二弟子尚未正式拜会过大师兄，于是在周子舒清早还未起床之际，秦九霄和静安便已出发，采买些食物和周子舒需要的生活品，顺便去甄容两家报个信儿。
甄衍听说大师兄来了很是开心，八岁时与周子舒的一面之缘他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那种情况下，突然出现的端方温和的大哥哥，后来又成了他的师兄，即使身在枉死城，他都想念了好久。
甄如玉谷妙妙听闻秦怀章大弟子来了这里，便想着备些给晚辈的见面礼，让甄衍去唤了顾湘与他们先走，他们随后会跟容家夫妇一起过去。
于是甄衍便先跟着秦九霄喊了顾湘曹蔚宁一道去了秦家。
周子舒醒来的时候，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昏暗的天空发了好久的呆。
四季山庄四季如春，天空不说永远明朗，至少大多数时候湛蓝清透，和这里截然不同。枉死城的天空不像阳世幻想的那般永远漆黑，也分白昼黑夜，只不过白天的时候，也没有太阳，即便亮着天，也像是阴天的样子，昏昏暗暗的，不甚明亮。
某人那样喜欢光，想必如果在这里的话，过得不会太愉快。
他又叹了口气，混混沌沌的想，自己如今这状况，对这里人生地疏，要到哪里去寻人呢？
何况·····…他真的在这里吗？
他又不自觉的叹了口气，然后整理好衣衫下地。
从前以为人死后魂灵无需衣物御寒，或是只能穿亲人祭祀时烧来的衣物，想来又是活人一叶障目了。
这枉死城中，成衣铺子比比皆是，衣物不仅可以遮羞御寒，更能添加各类法器配饰，作用林林总总，总归是比活人穿的布料衣物用处大得多。
周子舒拢着衣袖，看着上面那作用不明，但粗略一瞄就觉得灵力满溢的宝石，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这里好玩的小玩意倒是不少，若是那人喜欢，能讨得他开心便好了。然后，下地推门，便看见秦九霄小情侣两个，旁边还有一人站在秦家小院的门口。那人有一双极黑极亮的眸子，看着你的时候，好像要将人整个吸进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