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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们是绝户汉，一无所有，就剩一条烂命。你们呢？——水浇地都被鞑子圈去了，就剩那点旱田、山田，一遇灾年，全家都得饿死。
大好的日子就在眼前，还不如跟着大当家一起反咯，早死晚死不都是死，都踏酿怕什么一个个的！”
人群中央，姜澜负手矗立，神色自若，他淡淡地看着场中一切，静静地听着周围的雨落声，泪落声。
他就站在那里，不愠不喜，不声不色。
视线悠悠然上扬，姜澜的目光透过人群﹍透过火光﹍透过雨雾，看向了远处，那晦暗的、迷蒙的天空。
那里什么都没有。
姜澜只是望着那，脑海里，想起了许多事情。
那是真实的历史，是他身处的这个时代，真实发生过的悲惨记忆。
三年来，他在辽地汉人的哭泣声中，听过，在他们落印的“狰狞”的脸上，见过。
返回栎树林的第一时间，从小乙的汇报中，姜澜就已知晓，这里发生的人心变化。
一个时辰前，木工们吃饱饭后，由数十个绝户汉起头，场内正掀起一波情绪激亢的反金声浪。
辽东自萨尔浒大战后，从开原、铁岭算起，沦陷最长的地方，受后金奴役逾十三年之久。
努尔哈赤的军事才能无可争议，确实是百年不出、当世罕见，放眼整个明史，也能排进“绝世名将”、或是“战神”的档位。
可他的执政能力，相较他的八子皇太极，那不是要差“一些”，而是至少要差两个“档位”，只能算是有雄才无大略。
汉人从不是什么中庸、怯弱的民族，往前倒三十年，在李成梁时期，对待辽地的蒙古和女真人采取的便是高压政策。
彼时，若有哪个酋长蹦跶得厉害，敢问汉人商队的瓜熟否，待汉人大军杀到，别说貂皮人参、金银细软，灶上的锅都给你敲下来端走。屠村灭寨是常有的事。
因此等到女真人做大，等他们的后代举起了屠刀，更是疯狂报复。
努尔哈赤时期，辽东境内的民族矛盾尤为尖锐，在他治下，辽东汉人反抗激烈，年年都有不堪忍受的失地百姓，组成义军，发起大规模的武装起义。
努尔哈赤是军事强人起家，管理一个数十万人口的部落联盟他可以，突然打下这么大一块地盘，面对内部汹涌而来的民族矛盾，他无所适从。
无法用政治手段缓解内部的民族矛盾，内部的人口资源就无法转化为生产力，为了凝聚八旗子弟的意志人心，努尔哈赤只能采取“掠夺式”的残暴统治。
在他治下，八旗勋贵肆意抢夺汉人的田地、亩产、和牲畜，八旗子弟驾马狂奔，所到之处，比后世的小子日还要狠。奸淫掳掠、杀人放火算什么？
他们不仅抢，还要占！
马蹄声处，民众抬起亲人的尸骸，在女真人的鞭笞下，抹着眼泪，流亡迁家，田产房屋尽数充没。
后世的小日子还只喊“花姑娘”，女真鞑子更是不挑，听见鞑子的铁蹄，六十岁的老妇也要吓得钻灶炉。
成年男子，但凡有点卖相，有点肌肉，当场以“肌你太美”罪，被判有罪。
——落印充奴！（黥面，皇太极时期废除）
敢有骂咧，便是死罪，敢有起义，便是无差别屠杀！
毛文龙在天启初年，为何能靠二百人起家，一呼百应，卷起数万军户来归？
其后，又在短短几年时间，接收数十万跨海来投的汉人遗民，建立起称霸辽东海域，显赫一时的东江镇？
四个字——“群众基础”。
彼时的后金，若说是一个国家，不如说是一个裹挟了三百万人口的“超级悍匪集团”。
仅是公元1622年至1626年，在努尔哈赤统治的这四年时间，辽东年年都要搞次大屠杀，在女真鞑子的残暴统治下，辽地的汉、蒙、朝三族人口，四年减少了八十万！
本就不多的辽地人口，四年便锐减了四分之一！
辽阳失陷后，女真人在当地犯下的罪孽和施加的暴行，不计其数，五百多人的木工队伍里，这帮无父无母无家室，一户一人的绝户汉便是遭祸最深的那批人。
〝轰隆隆﹍〢▎〞
——〝淅﹍！！〞
大树下，老酋长躬身作了一揖，他脑海中有很多想问的话，但丰富的人生经历和酋长的眼界，令他抛掉了其他问题，他组织了一下，最后只汇成了一句。
“老身敢问一句，诸位此番前来，是﹍官爷、是义士、还是﹍﹍好汉？”
说完，老酋长躬下身子牵着怀里的小孙儿，缓缓跪了下来。
身后，同一时间，一声声极为悲怆的哭泣声霎时大起，紧接着，便有数十﹍上百﹍继而数百道噗通跪地的声音在姜澜的四周响起。
暴雨越下越大，积水没踝的泥草地上，溅起上千个碗大水坑。
两息时间，人数近九成的木工们，就这样，用那双跪了十几年，早已麻木结痂的双腿，以这样的一种“屈辱”姿态，跪在了姜澜的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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