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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雨夜问答【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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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同为刺客,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保护何物。但他的道,是险中求胜、以杀止杀,是以刺客的命去搏、去赌,去以刀剑在权贵手里割回属于生民的性命,以自己一路的仇恨为代价夺回神物,令天下彻底安宁。”

她摇了摇头:“可一味的仇恨只能遭致更多仇恨,把这种根源已久之恨意交给你们来分摊,也只会衍生出更加难以愈合之创。待你们与禁卫军间的胜负越来越多,恨意便会越来越大、越发复杂,一旦掌控不力,便会变成战争,反噬自身不说,还会危及百姓。”

孔飞继续道:“是以我并不能赞同这种行事之法。世道危险,我手下的刺客也同样是我想保护之人。”

“我们人人皆可自保,姑母何必为了旁人埋下这恨、轻易不开杀戒?”

“我不是把它埋下,”孔飞望着他,“我要长久地记下今夜,亦不会忘记从前每一分背叛与欺骗。人是需要仇恨的,我须时刻以它提醒自己是何人、往何处去、要做何事。但我的恨意仅属于自己,我不会放任它干扰你等——只有你们尚在,我才能不迷失于仇恨,才能记得这把袖剑是为了谁而出鞘,为了什么而染血。”

又道:“至于李祯,他的恨意已有千丈,任何人也无法干扰他的道。可若无人提醒,他迟早会走火入魔,即便夺回神器也会走上魔道。因此,我之于李祯,便如同你们之于我,我会时刻以己身提醒他不该做什么,以免将兄弟会拖入歧途。”

“姑母用心良苦,少隹亦会时刻提醒导师。”

话音落下,二人忽然又陷入静默。

雨还在下。

“阿隹,”孔飞又开口,“兄弟会那里有阿年,你回来我这边吧。”

她虽没有看他,可她在盼,在等着他点头应允。

但少隹没有任何动作,亦没有看她:“让我过来,这是您的愿望吗?”

“是。”

“那么八年前让我成为刺客,也是您的愿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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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她看向侄子,“你是在怨我吗?”

“姑母所言,个中道理,我都明白。但像您不会认同导师那样,恕少隹亦不能认同您。”他避而不答,慢慢低下头,再次把手肘撑在膝盖上,攥拳抵额,“从小到大二十年来,我只晓得不论如何,只要能将那神物夺回兄弟会,天下方能安定,我才能脱下袖剑,不再行刺。”

“为不再行刺而选择成为刺客?”孔飞摇摇头,“这样的愿望,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此非愿望,我亦从未做过选择。”少隹将“从未”二字咬得极重,“姑母,我那年只有十二岁,原本不必为生死奔波。”

“这样吗,我也早知道。自那日你不肯跟我走,我便猜到你是在怨我,果然……”

“我没在怨谁,如同鸳鸯所说,世道如此而已。少隹向来耐不住脾气,只想快快跟个英雄好汉匡正世道,该报的仇全部报个痛快,然后金盆洗手,自己选一选想走的路。”他幻想着自己风光的模样,苦笑道,“姑母莫怪,自戴上袖剑那日,我便早已同自己发过誓,今后不论身份,我只遵循心中善恶,只为自己而活。”

“我年纪已老,不会怪你。”孔飞深知他心性,早猜劝他过来不会容易,“我知那夜你目睹李祯与郑勇争执,亦知因我请托,李祯才会将你一并养成刺客。但我希望你记得,八年前那夜,兄弟会拼死折了二十六人才换回来的这条命,你绝不能辜负。”

“我明白。但旧仇新恨,我能担的会担,担不住,我便要放下。因为来日,我也同样会有自己的恨,像您一样,像导师一样,像浮沉挣扎的天下苍生一样。“

少隹梗着脖子,一番话说得试探又大胆。

才说完,他面上便显出悔意:姑母才遭了大伤,他身为亲侄、义子,却偏在这时候嘴硬说甚么伤心话!

奈何话从口中出,便如离弦箭。姑母一沉默,他便开始感到过意不去。

“我不会让你负担那么多。”孔飞平静道,“我认识的人里头,大多在年轻时也说过一样的话。”

一听此言,少隹仿佛得到宽恕,心中的愧疚感便淡了许多。

“虽遗憾万分,但我的前路亦不可为他人所改……姑母,少隹恐怕不能代替鸳鸯成为您的寄托,抱歉了。”

将话说尽,他又觉得不该,却也已将话说死,便躲开孔飞的眼神,起身要走。

“无妨。刺客之流,朝生夕死,本也不当留那么些情……人各有志,我不会管束你,只愿你一切安好。”孔飞也跟着站了起来,送他到了门口,“何时累了,就回我这里来,吃一碗我烧的饭。”

“少隹会记得姑母养育之恩。”

“那便好。走吧,外面雨很大,回去烧些热汤,万勿着凉,不要让李祯担心了。”

“是,姑母。那腰牌我便拿给阿年了,省得他不知再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少隹将兜帽戴上,在孔飞的目光中迈入大雨,就要往外面走。

“阿隹!”

他回过头,看着姑母站在空旷又沉寂的门内,显得格外形单影只。

“恨,是能拉着人往前走的,但人却不能始终靠着恨来行走。”孔飞的声音穿透瓢泼,“记住,能够推着兄弟会走的不该是仇恨,而是信念。”

“知道了,姑母莫送,早点歇息,别再伤神。”隔着半个院子,少隹立在院门檐下,遥声答,“兄弟会还在筹划刺杀王缎之事,眼下还没消息。待忙完老李安排的活儿,我再来看您。”

他冒雨走了出去,走了两步,忽然站定。

回过头去,孔飞依然在目送他。

少隹扭过头,咬了咬牙,心一横,继续要走。

可没走出外院,他又折返回来,匆匆跑过湿滑的石径,跑回还在门口凝望的姑母身前,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接着,他很快就松开手,重新戴上兜帽,抛下一句“保重”,匆匆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