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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汴京热闹,瑞雪丰年来岁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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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一过,年节当前,汴京城内大小灯笼便早早都开始挂起来,街边大小商铺也将摊子往外铺开,各地的贩子把彩纸包的年货一一摆在席子、台子、桌子上,任人选买。
御街上人头攒动,比起春日里浴佛会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路上除去挑着韭黄、酒糟和新鲜生菜的,还有卖饧(xing)的挑子随处可见。胶牙饧贩身边围着一堆堆的壮年男女,一筐饧不到三四个时辰就全卖完了——要搁以往,卖饴糖的身边大多都是些馋嘴的娃娃,现下要过大年,家中壮年便得备下这极为黏牙的饧块,回家给老的小的咬一咬,瞧瞧今岁的牙还结不结实。
在一群群一片片的吆喝声里,两名少年顶着黄昏天色自择端先生家大门先后出来,叉手道别,往外面大街上去。好容易踩着湿漉漉的泥雪来街上,景年忙不迭地挤着找还有饧卖的摊子,拣好的要了好几盒,雇人给城外向家珍玩铺送去,又拉着裹在兔绒毛领里的好友去了州桥大集,三步两步便挤进了人堆,混杂进哄闹的海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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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来快来,前头好像有几个辽人!”甫成一改文弱模样,两眼在灯笼底下奕奕放光,直撺掇景年去一处棚子旁看热闹,“我见好些人买了马肉和马皮酒囊,说是辽地风物,咱这里不多见。若是年下买点稀罕玩意儿也不错,景年兄弟,咱们也去瞧瞧!”
“你且等等我!”景年那厢正回头看着路西的货物,一听他喊,匆匆甩下一句“幺几斤胡桃就来”就要往路对面过去。
甫成便答应一声:“那我自己去瞧个新鲜!”
趁着集市里人流有缺,景年拨开旁边挎着篮子的妇女,迈腿便往胡桃小贩那里过去。谁知才往前急匆匆跨了几步,便觉得后腰给人猛地一推,旋即什么东西靠在自己腿上,脑后也冒出一句惊慌失措的“哎呀”声,听着娇滴滴的。扭头一看,原来是个约摸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背靠他的小腿坐在地上,衣服华贵漂亮,手里的一包薄荷撒在旁边,像是踩到了裙角把自己给绊倒了。少年便伸手过去:“小心起来,这儿人忒多,别给旁人踩了。”
那姑娘被这声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竟一直靠着人家的腿,登时羞得小脸通红,胡乱拢了一把裙摆站起来,头发也散了几绺,便连行礼也顾不上,捂着脸就往旁边跑。
“哎……等等!”
景年不明就里,蹲下将满地的薄荷抓回那只小小的手绣布袋里,抬腿便追过去,未出五六步,就在几盏灯笼底下撵上了那没头苍蝇似的小姑娘。
“好容易买的东西,怎么扔了就跑?”他轻轻拦住那女娃,怕她受惊害羞,把东西还了就要退开,笑着行了一礼,“方才好似吓到小娘子,还请小娘子勿怕。稍后行走,记得留心!”
那小姑娘脸儿还是红彤彤的,头上簪花的步摇纠缠在一起,挂在发丝上。她接了薄荷,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歪头瞧他,还没说话,旁边就有个姐儿喊起来:“莺儿、莺儿!你跑到哪里去了!”
“姐姐姐姐,我就来!”
小姑娘朝那边喊了一声,又回头打量景年:“小官人也是辽人么?辽人竟也会说官话……”
景年才知她是在稀罕他的眼睛,怕她声张,便只说是本地人氏。那莺儿姑娘一见小相公话不多,好似不愿多言,自己便先羞起来,打个万福,捏着袖角垂眼道:“方才要是没有小官人挡着,莺儿就要扑到地上,这几两薄荷叶儿便当做莺儿谢礼,小官人请收下……”
说完红了脸,把手里的薄荷包向这高个子手中一丢,提着裙子飞也似地去找同行女伴了。
目送着那小丫头狼狈跑远,少年回身要走,却与早就站在身后的甫成四目相对,便吓了一跳,笑道:“甫成兄什么时候已经过来了!”
“哎呀——得了姑娘送礼,你竟放走了好因缘!”甫成神神秘秘地向他身后探头,八卦道,“那衣裳一看便知是锦衣玉食之家,倒是和景年兄弟门当户对……”
“说甚么话,那小娘子不过十岁出头,赠我薄荷也不过是失礼还礼,这有甚么好配对的,甫成兄莫打趣我了!”
甫成便没再逗他,只将手里的东西亮出来:“看!那辽人旁边有个卖桃符的老嬷,这桃木光净漂亮,木纹素雅,我便要了两块品相好的。怎么样,将这块挂在学舍大门外头,你说好不好看?”
“确实不赖。向来听说文人雅士惯会辨别品相,甫成兄不如教教我,等下也帮我挑一挑,我也买两块。”景年把薄荷往怀里一揣,就要往方才卖货物的辽人那去,“还有甚么你瞧着好的,我也都买些,夜里拿回家去,也好同大哥爹娘夸夸嘴!”
“去,我只会看看玉石文玩,别的可莫问我。”
“还不是怕买着俗气的玩意儿,左右你是画画的,眼光高!”
“你就不是了?这话我耳朵都快听得起茧子了。不过呢,我倒也是爱收藏的,这品鉴之道与金石之学颇有相通,既是景年兄弟要学,我便把会的技巧都与你说道说道,省得往后又来烦我。”
甫成嘴上这样说,脸上却很高兴,带着好友又返回桃符、门神摊子上,二人便翻拣起木头疙瘩来,聊得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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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万家灯火通明,城东张府。
田信关上仓库大门,捧着账目本匆匆跑过生着火的厨房门口,一路将仓储明细递到张景弘面前。
“大人,今日的入库明细都在这里了。”田信见他接过去,便在旁边垂首站着,“在城外采买的米面盐酒皆已一一对账,无有缺斤短两,雇人的银钱也照着账子发给他们了。不过小的方才去看,见门口又放了两三瓶香油、四五包糕点和几盒泽州饧,靠墙放了一袋子胡桃,分量不多,不知是谁人送来的,大人您看……”
景弘翻了两眼账本,确认田信所言不虚,便还给他:“先不必管那些。初五要送的东西可存放妥当?”
“妥了,妥了!”田信连声道,“跟往年一样,都分批装好,只待初五一到,便喊人抬到蔡大人府上。出不了错!”
景弘便点了点头,满意地嗯了一声。
前院传来跑步的动静,他抬眼朝门口看了看,田信立马站到门口听,又回头低声道:“大人,是二郎君回来了。”
果不其然,这厢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一声惯常的叫唤:“大哥,我回来了!”
看这边屋门大开,田信又在门口笑容满面地站着,景年便呼哧呼哧地拎着一盒点心一气跑到屋里来,坐到大哥旁边,便要茶水喝。
“逛了好一趟街,累死我也!”景年将点心盒子拍在他与景弘中间的桌子上,瞧了眼守在门口的田信,“大哥,我雇人送回来的东西送到没有?”
“原来是你买的?就说仓库里多了些散碎东西。”景弘顺手拿过那盒点心,笑道,“可惜买的太少,你那点手笔,只够给打夜狐的穷人分一分。”
“还少?我快把身上银子全花光了……”
田信在一边搭话:“咱们府上采买,都是要雇几人往家里拉半晌的!二郎君您只买这么些,恐怕只够——”
“田信,”景弘打断他,“你若无事,去取十坛酒、十袋米面,给外城西边送过去。”
“外城西?咱家亲戚?”景年问。
“不,是京师袁大人生前府里老管家的住处。”
“袁……”他寻思寻思,抿唇道,“大哥,这跑腿的事,叫我去吧。”
“非亲非故,你去做什么?”景弘的眼睛又不饶人起来。
田信在一旁低头哈腰:“就是就是,二郎君可别受累,脏活累活跑腿干活,叫咱们下人去便是了!”
“你还不去?”
田信立马闭了嘴,满脸堆笑,灰溜溜一瘸一拐地走了。
景年瞧着田管家背影,疑道:“大哥,他这腿怎么了?”
“不用管,自己倒霉。”景弘撂下一句话,起身往外面走,“你去看看母亲的药可饮尽没有,我去厨房催菜,等下一起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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