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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开了,他的灵魂回归腾格里。”
“嗐,生老病死,就是这么一辈子。我爹是,这老头儿也是。”
塔娜双手合十,手腕上的串珠叮铃作响。
阿承叉着腰,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想起了自己同样没能安葬故土的父亲,也有些心疼那匹还能运货的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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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影摇曳。
“原来是这样得来的东西……”他摩挲着手中的锈铜,粗糙的锈迹摩擦着指尖,“阿娘后来可找到他那儿子了?”
“没有。他死去六年后,你们的父亲决定回到这里。但来到汴梁前后,我们遭到许多意外,先是与你失散,三年后,阿勒青也遇到了麻烦……等到终于安定后,他们忙碌极了,阿妈也没有机会寻找,只能将这个秘密搁置下来。”母亲答。
“阿娘不便抛头露面,那我爹和大哥呢?他们是禁卫军的人,要找个给禁卫军抓去的人,岂不是易如反掌?”
“他们并不知道寻人的请求……他们与禁卫军日日相处,这件事和刺客血脉有关,阿妈不能让他们陷入危险的境地。”
“却说到这了,那人既然说不教大哥与禁卫军有所牵扯,怎的大哥还是做了这一城统领?”景年追问道,“不是说这血脉会引人往刺客这路上走么?此间又生了甚么事端,才教大哥做了禁卫军去?”
母亲因叹道:“阿勒青成为禁卫军,是因为一件小事。来到这里三年后,他顺应你们父亲的意思,以宋人籍贯参加武举科考,谋取军职功名,却不想在殿试之前的比试中突发意外……他受了伤,流了许多血,却仍将对方打倒在地。随后,阿勒青也因失血过多倒下了,被送到了附近的医馆。”
“真不愧是他!大哥便因此做上了官?”
“不。那场武举的成绩,直到他痊愈后许久才颁布。”母亲道,“但在放榜之前,阿勒青携礼要赠与主治医师卢小先生,却在他的医馆前与一帮宋人起了冲突。或许就在那时,他的身姿与举止被宋人的官员目睹,很快就有人来到我们家中,与阿勒青彻夜相谈。我曾问他出了什么事情,他只告诉我,有人要收他做幕僚——但他会失去所有的成绩,原有的名次,也给了一名显贵子弟。”
“作废?这叫甚么话……大哥拿命换来的科考成绩,便因这几句话让给旁人了?”景年不解,“这甚么鸟官,怕不就是那张邦昌了!大哥却也真肯放手?这实非大哥能做之事!”
母亲又叹:“是的,阿勒青起先婉言谢绝,但宋人的官员却以保护你们父亲的条件来交换……似乎是诚心诚意要将阿勒青收至麾下,为他效力。”
“保护我阿爹?我爹犯了甚么事?”
“不是犯事,呼格勒。在初来乍到的几年中,阿承来往城内与西北的行商队伍接连遭遇险情,我们的家也因此数次遭到盗窃……从那时起,阿勒青就肩负起巡逻家宅的任务,每一日都会在院子内外巡察,却仍无法阻挡别有用心之人。”
景年暗暗道:我说当年大哥怎能脑后长了眼似的躲过师兄偷袭,又眨眼间便将我捉到,原来除去甚么鹰眼视觉,还有这巡查的老习惯在。便又问道:“原来是教人盯上了阿爹的生意。可大哥既有高强武艺,又当真甘心做个甚么幕僚亲信的,将大好前途拱手让人?”
“阿勒青的确没有松口,因此那年放榜,他名列前茅,我们都很高兴,阿承欣慰极了,就连那位卢小先生也连夜来到家中,为他的中举庆贺。”母亲的声音却并不轻松,“然而……”
“然而?”
“你们的父亲曾以为阿勒青供职军中,倚仗一身武艺便能飞黄腾达,可我们都未能想到,阿勒青不仅未被重用,反而还因阿妈是异族、他亦有异族外貌而被连连冷落,官职之低微仅负责押送漕运……我们想了许多办法,即便你们父亲拿了许多钱去,却依旧改变不了阿勒青人微言轻的事实。”
景年气道:“定是那些狗官见他是硬骨头,因此为难排挤!——可如此一来,大哥又是怎么做上禁卫军统领的?”
“阿勒青押送漕运半年,粮船在城内遭人抢劫。他一人无法抵挡,负了伤,被好心人拖去医馆门口,这才活了命。”母亲的声音里透着无奈与心痛,“很快,阿勒青就因玩忽职守之罪被捕入狱,遭受刑罚,失去了仅剩的官职与俸禄。”
“大哥竟有如此狼狈之时……那些贼人是甚么来头,竟敢在城内抢劫官粮?”
“——是游离的刺客,”母亲低声道,“他们抢走了官船上的粮食,一半发放给了城外的饥民,一半高价出卖,赚了一笔黑钱。”
“这……”景年一时噎住,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恨恨地捏了把拳头。
“但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她继续道,“阿承还在四处奔走向官员求情时,阿勒青却完好无损地被人护送回来,对我们跪拜说,那名宋人的官员再度找到了他,只要他肯拿出一身武艺为他效力,他们便不仅愿意为他说情,还对原先被拒绝一事既往不咎,往后,也会设法保护我们的家族……”
“又找上门来了?这张邦昌,安的究竟是甚么心?”少年奇道,“难怪大哥此前总说这人于他有恩,却真是救他性命于水火……”
话音未落,景年又咂摸着哪里不大对,又试探道:“不过,孩儿却觉得这一桩桩一件件,背后还有隐情……”
母亲并未答话,只是无声地听着他说。
他猜得娘亲亦有疑惑,便继续道:“行商遭贼,武举受伤,本是常人常事,无甚奇怪。只是大哥不肯让出举人之位便屡遭排挤,定是有人暗中授意;至于粮船遭劫,大哥入狱受苦,那张邦昌来得才更为蹊跷。无名小卒,怎会引得他出手相助?”
“阿妈也曾感到疑惑,但阿勒青成为禁卫军的幕僚后,很快就显露出他的才能,步步升迁,我们的家族渐渐得以安宁……难道那位官员正是宋人口中的‘伯乐’,他想要的,只是阿勒青的本领吗?”
“阿娘,眼下生活虽安宁,然此人乃是大宋禁卫军大统领,是刺客兄弟会继蔡、童二人后最大的死敌,万不可疏忽大意。”景年否决道,神情凝重,“孩儿仍旧寻思不对,大哥恐怕是遭他利用,如此设计引入其彀,实在是趁人之危……即便那狗官尚不曾危害我们家族,孩儿亦不会放心他的动向。”
“宋人的心思,我不太明白;阿勒青的想法,阿妈也不会阻拦。”母亲答,“但阿妈知道,阿勒青的的确确被人引诱着离开了血脉的道路,若他陷入危险之中,只有呼格勒能够救他回来。”
“没错!大哥虽为禁卫军做事,但有刺客之血脉,难保不被发觉。”景年攥拳道,“阿娘放心,张邦昌所作所为,孩儿定要好生思忖;大哥若有危险,孩儿亦会全力相护!”
“那就好。禁卫军需要刺客,阿勒青也需要,阿妈相信你能承担起这血脉的责任来。”母亲宽心道,“阿妈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你们能够互敬互爱,握手言和,不要再将纷争延续下去。”
“大哥哪里需要刺客,”少年苦笑戏谑,“他只恨不得将刺客斩尽杀绝,好教这城里永享太平。”
“不,我的孩子。”金发妇人语重心长地重复道,“禁卫军需要刺客,而阿勒青,你永远的兄弟,比禁卫军更需要刺客。”
景年停了话,寻思一番。
片刻后,他小心翼翼地斟酌道:“阿娘的意思莫非是……唯有以我等牵制权贵,使之不敢松懈,处处用人,才能留住大哥一身职权,继而保住性命?”
“你是聪明的孩子,呼格勒。阿妈的故乡有着这样一句谚语:不想使刀变成锈铁,须让它时常出鞘——阿勒青是宋人的刀,只有宋人能够决定他的前途。”
“孩儿明白了!”少年恍然,又急切道,“阿娘,孩儿必须想法子从这里出去。要救大哥于隐患之中、牵制禁卫军,必先重振中原兄弟会,可眼下四京刺客势力锐减,其他分会观望自保,孩儿一人无法力挽狂澜。若要举刺客之力,便得先联合其余分会,扩充四京人手……”他忍不住“啧”了一声,“只是这样一来,恐怕孩儿不得不离开一段时日,无法陪在阿爹阿娘身边了。”
母亲稍作思虑,坚定道:“我的孩子,不论你要飞向哪里,都只管去吧。”
景年郑重万分:“阿娘也莫要担忧,孩儿向您发誓,不论要往何处去,孩儿定会活着回来,教爹娘哥哥都过上安宁的好日子。”
“会的,阿妈相信你会的。呼格勒也要记住家的方向,只要你回头看,阿妈永远都会在你身后。”
“多谢阿娘谅解!但孩儿并不知道何时会走、何时能走,亦不知何时回来、何时能成……京中险恶,阿娘也要保护好自己。”
母亲舒缓笑道:“我的好孩子,你也要信任阿妈。这是阿妈自己选择的生活,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放心,呼格勒,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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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覆盖在门上的双手轻轻拿开,木框上的暖意便开始在微微凉风中逐渐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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