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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年大惊失色,脱口道:“一、一一一千两?!这也太……”
老向忽然看起了笑话:“咋了?一千两而已,以你那做大官的兄弟打下来的家底,拿个一千两岂不是易如反掌?”
景年赔笑:“好向叔,你别逗我了,再是一千两,那也是他出生入死挣的血汗,我怎好白口要钱?”
老向挑眉:“你倒有孝心,怎么,你想自己掏这笔银子?”
年轻人窘迫道:“我掏不出……”忽而脑筋一转,“向叔!我虽身无长物,但有一把力气,不如我每日来帮您洒扫收拾——”
“哎,我可不缺干活的!”老向蛮横地打断他,下巴一指铺面里偷懒的豆帅,“臭小子,生意人手里的东西没有不值钱的,你要没钱,便得拿身上贵重的东西去换。要有甚么抵得过我千两钱的物什,且尽早拿出来,不然这把剑,我可不给你留!”
景年知道此人极倔,偏眼下有求于他,又不能翻脸不认人,还不想失了面子,一时两难。
向禹却早将他打量起来,一双生意人的精明眼望着他周身朴素衣裳,落在他脖颈处露出来的半根牛皮细绳上。
年轻人察觉他在看自己露出的项饰,当即捂住领口,隔衣紧紧捏住那枚鹰喙铜坠,惶然道:“不可!”
老向却慢慢变了脸:“小子,这话什么意思?这个不行、那个不可,还不愿放下我店里的宝贝,你莫不是想来吃白食的罢?”
“我……!”景年辩白道,“我并非此意,只是向叔,其他的都好,唯独这东西,实在不能抵押了给您!”
“这么宝贝,难不成怕给了我,你还亏了不成?”老向奚落他,“这是甚么玩意儿,值几个钱?一百两?一千两?只怕你将它留下,还欠我不少钱!”
“这东西乃无价之宝,”这同样倔脾气的稍有恼意,拿出那枚隐约露着亮光的铜坠,忍耐道,“向叔,你既与兄弟会打交道,便应熟悉此物来源。只是这一枚,是我娘亲手交予,有它在,我与兄长便能一世平安。向叔,我实在不能拿这个抵押……”
“平安?”向禹笑了,一翻自己衣袖,露出几条刀疤来,“少在这给我讲故事,小子,我一家不过世代做珍玩买卖,还曾遭人追砍;你们做人头买卖的,指望这玩意儿保佑平安?哈!”他指了指景年留疤的左手,又踢了踢脚边断剑包袱,“倒是我觉得,偏就是你带上了这血气森森的玩意,才处处险象环生,叫你爹娘哥哥没一个能省心!”
景年捏住挂坠,闭唇不语。
“行了,小子,别再偷偷动脑筋了。”老向走过来,伸手道,“你娘亲没亲身经过打打杀杀,只当这东西有来头,能保命,却不知会给你带来多少祸患,但你得懂事。做你们这行的,朝生夕死,哪能把性命寄在一个死物上?不过,既然是你娘传给你的,倒也确实珍贵,不如这样,你将它抵在我这里,先拿我家的剑保全性命,等你的剑不会再断的时候,便随时回来,用你这把剑和你这个人——一共两样,换回你娘给你的宝贝。这笔买卖,我寻思划算,你做不做?”
景年沉思良久,没有言语。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挂坠,手里提着轻便漂亮的宝剑,又望了望被踢到货堆里的断剑包袱,眉头皱了又皱,心思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泄了力气,垂头丧气地松开了紧攥的手,又咬咬牙,将挂坠摘了下来,捏在手里,摩挲着温热的鹰喙,不情不愿地往前一递,脑袋却一扭,似是怕再多看一眼,便舍不得给了。
“哈哈哈,臭小子,这才痛快!”老向一把抓过景年手中之物,往怀里一塞,便重重拍了拍那高个儿年轻人的肩膀,笑道,“好了,别老苦瓜着脸,当心真长成老李那样。这把剑还无名,你给它赋个名,它才能认主。咋样,想好取甚么名字没有?”
年轻刺客被晃了两晃,回过神来。
取名?
要给这把新剑,取个什么样的名字?
他琢磨片刻,双手捧起长剑,手指拂过乌漆木鞘,看着其上朱砂斑驳,犹如撒在黑夜的火,因此凝神闭目,片刻道:
“我想好了。”
刺客抬起头,举起手中剑,凝望其身:
“——从前那一把,取剑身‘长冰’二字,意在凌云破月,故名‘长冰破月’。而此剑入手,鞘如流火,身披寒芒,拔剑时如淬火而出欲摧星,我便取此意为名,唤作‘摧星剑’。”
“不错,不错,合在一起,便是长冰流火、破月摧星,于刺客而言,倒是好意象。”老向抚掌,“不过,我见你似是要按日月星辰四字取名,独独有星有月,还不够圆满,倒不如今日便将手中兵器逐一赋名,以日月星辰傍身护持,你寻思如何?”
“也好。”景年点头,“我已失破月,复得摧星,身上有一把匕首,名作吞日,便齐全了日、月、星。唯独还少一样,便再等有缘之时另行结缘罢。”
“倒也不必等,”老向摆了摆手,径自往另一侧货架上翻找起什么东西,复而端出个宝匣,启开一看,是把落了灰的短剑,“这是老李去湟州前交代给我的,也断过一次,我给他打成短剑,一直等着他回来取。谁知二十多年过去,他竟给这事忘了,险些烂在我手里……喏,我看与其再等他来,却不如送给你用处更大,你便拿着罢。”
一听是伯父旧物,景年顾不上许多,赶紧接过来将浮土一吹,惊喜道:“多谢向叔馈赠!既是伯父年轻时的东西,我正求之不得。”又爱惜地望着此剑道,“这短剑是好,只是剑断一次,便不能再教它肆意砍斫,也不好再用锋芒毕露的字眼——这把剑,我便叫它‘绪辰’,合上日月星辰四字,便可圆满了!”
“哈哈哈哈,好哇!以后这日月星辰的名号,可要比老安他还要大了!哈哈哈……”
“景大哥——!”
两人正观赏着剑,豆帅那厮在前头朝后院喊开了。景年便扬声问:“何事?”
“有、有位带着黑鸟儿的大姊找你!”
“独狼?她来找我做甚……”景年纳闷,嘀咕两声,见老向看他,便抱拳道:“向叔,今日实在叨扰,会里来人找我,我该回……”
“婆妈甚么!”见他已有想溜之意,老向又不耐烦起来,大手一挥,就要轰人出去,“赶紧去吧,臭小子,拿了我两把好剑,回头想着孝敬孝敬我!”
“一定!”景年好似怕他反悔要钱,赶紧往外走,一面回首应答,“向叔,我回头还得找你要那个坠子,你可别弄丢!”
“快滚!还教训起老向我来了!”
“千万别弄丢!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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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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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声远去,学徒擦拭柜子的声音又吭哧吭哧地响了起来。
向禹低下头,从怀里摸出鹰喙挂坠来,端详许久,叹了口气,顺手在货堆里拿了只锦袋出来,小心翼翼地搁在里头,又好生收在贴身的衣裳里。
“如此,便丢不了了。”
他小声嘀咕几句,仍声如洪钟。
豆帅不敢多嘴问,他也懒得搭理这小厮,只是走回街上,遥望了会儿那跟养鸟女子一同南去的身影,也就继续做起生意来。
——便不知他怕丢的东西,到底是这破铜烂铁的坠子,还是旁的甚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