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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长夜不绝【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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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从未残害无辜,何来邪道?朝堂向来昏奢淫逸,何来正道?择端先生,恕我冒昧,正邪之分不可仅以官民论定,当视其道,然后定夺!……

——景年小友,善恶之分,自古不明。一味履辙行事易入歧途,还望你日后谨慎,明察万事万物是非曲直,莫要为善恶正邪所拘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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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端先生的话犹如洪钟,在响起那刻,便教他重新冷静下来。

不能慌,不能慌。如若他慌了神,他的兄长该如何,兄弟会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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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导师,”景年艰难地起开两片嘴唇,干涩道,“景年以为,此事突发紧急,我们……万不可就此乱了手脚……”

众人一齐看他,李祯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有秋月姨在伯父身后投来观望的一瞥。

景年捏了捏拳头,继续道:“导师,孔主事,诸位兄弟姐妹,若景年没记错,兄弟会自李唐以来至今数百年间,大小祸患从未停止,能教咱们延续至今的办法,却不是以杀止杀,而是‘运筹’二字。”他有些不敢看大伙,只是看着伯父,“两年前,蔡府事发,兄弟会偃息至今不曾再被禁卫军抓住甚么把柄,如今毫无预兆地招了劫难,景年却觉得此事颇有端倪。以禁卫军之狡猾,他们只怕想以东昌府之‘草’,惊东京城之‘蛇’。倘若我们闻风而动,我只怕他们早已算到这一步,城内外二三日便可布下天罗地网,到那时,我们便是再要报仇,却也连区区一城都走不出,便要在这里被一网打尽了!”

众人议论,被李祯制止。孔秋月在后面发了声:“端倪?”

“不错,”景年点点头,转向方才那个在桥上报信的兄弟,“东昌府的消息,是甚么时候传过来的?”

那人马上答:“半个时辰前自禁卫军鹰场窃听了消息,便立即告知了导师。”

“好,此事今夜传到汴梁,若消息不假,那么东昌府事发仅仅在前日夜里。诸位,从这里到东昌府,乘马车要走三十日,驾快马昼夜不息要走个十余日,若连夜飞鸽传书,也要五六日才到。那么,既非大胜,又非大败,究竟是多么要紧的消息才会教禁卫军急得只用了三日便将它飞鹰传到东京,甚而还已经传到了咱们的人耳朵里?”

“你是说……”李祯虽问,却依旧不动声色,好似并不为这番推论惊讶。

“这便是端倪所在,导师!”景年道,“禁卫军必定料到咱们会知道这个消息,即便不知,也不误他们在此两三日间下手试探——于张邦昌而言,汴梁的刺客才是他最大的心头之患!是以我担忧此事,导师,东山再起何其艰难,我们绝不可再被禁卫军牵着鼻子走了!”

刺客们零零星星地嘀咕起来,李祯道:“依你看,下一步当如何?”

景年看向伯父,他的目光里终于带上一抹欣慰,因此心中稍稍有了点底气,便道:“景年以为,禁卫军中论起实力,张景……张统领其人几乎数一数二,且据我所知,他带去的队伍除去禁卫军精锐,还有一支刚从青唐撤回来的边军,不论正面厮杀,还是暗中奇袭,只怕都困不住他们,反而还容易教咱们白白损失人手。若诸位信得过我,接下来这几日,在禁卫军有下一步动向前,我们应先下手为强,给他们使些绊子,教他们无暇在城内外设下罗网,如此才能给咱们争取更多运筹的时间。”

李祯不语,示意他继续说。

“城内禁卫军里还有两大麻烦,其之一乃是执法使郑柘,其之二便是那接管禁卫军的吕仲圣。我们先设法除掉郑柘,那张邦昌觉出威胁,便会想法子调张统领回京,待他们一路辗转回来,军力溃散,便无暇防范兄弟会;而张统领一旦回京,吕仲圣必会因俸禄官职暗起心思,如此便能借此事挑得他们彼此猜忌,二桃杀三士。待到那时,我们再攻打张邦昌,便可畅行无阻,一举必胜!”

“哪用这样麻烦!”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响起来,“等那张景弘回了京,咱们第一个便将他杀了,这样便既报血仇,又叫他们群龙无首!哪儿还用等着他跟姓吕的耗着,你可别忘了,他们都是张邦昌手下心腹,再猜疑,却也不会忘了拿咱们充军功!”

“是啊,万一他俩合起伙来,那咱们可真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唉!他娘的,老子只想砍了他们的脑袋!”

“实在不行,就按赵哥说的,咱们对付不了两万人,还对付不了一个张景弘不成?只要取了他的首级,看谁还能挡得住咱们的袖剑!”

刺客们的吵嚷声纠缠在一起,嗡嗡地往景年的脑袋里钻。

“——不行!”

他听到从自己口中爆发出一声怒喝,人们诧异地停下来,侧目而视。

“为啥不行!”有人在人群后面质问,“年二哥,你该不会有甚么旁的心思罢?”

“我——”

似是被戳穿一般,景年满腹的言辞忽然一句也说不出来。

“对啊,你说说,为啥不行?”

“年二哥,你不是要让咱们这些兄弟硬碰硬罢?杀一个人跟杀两万人,傻子都晓得哪个死得快!”

身边的目光盯得他如芒在背,驳斥声不绝于耳。而在这吵闹声里,又一种声音逐渐占据上风。

“奇了怪了,这小子从前哪这么犹豫过,自他回来了,大事小事都拦着咱们,一口一个‘计策’‘计策’的,也没见他拿计策捉了郑柘……”

“可不是么,瞧他回来便天天在屋子里坐着,净让咱们抄那些字啊书啊,你说说,光盯着那些破纸看,能看出啥名堂来?”

“光是会里的兄弟便死了十多个,他不肯动手,也当是没这个情分,可跟着老刘死在东昌府的人里头,听说还有个姓毛的兄弟,原先还帮他干过抓鬼的活呢!啧啧……这都不愿拼命,真是白瞎了一身的骨气……”

“毛哥命苦,哪有人家过得快活!”

“还别说,人家可快活极了,没见人从东昌府回来,都把老苗家的姑娘一起带回来了?”

“还说老苗,那种叛徒,还有脸同咱们提!”

“带着叛徒之妹回来,这小子别是叫人迷了心窍罢?还有,那姓苗的虽是个杂种,可他是被人杀的,这小子倒是毫发无损地回来……你们说……”

“嘘……你也不看看人家是甚么人养大的,可不敢瞎说……”

“有甚么不能说的,这会里谁人不知这小子什么来头?你忘了,两年前蔡府出事,咱们死了多少人保他一个回来……嗐,只要不是个白眼狼,便谢他列祖列宗了!”

……

年轻人死死地抓着下摆,手汗早已洇湿了褶皱。

他站在目光中心,听凭议论,却无法为自己分辩。

“景年,”有什么人喊了他一声,他抬起沉重的头颅,把目光投向正前方,“抬起头,把你想说的话,告诉我。”

议论声没能让导师动摇分毫,他如鹰般锐利的视线始终扎根在他的孩子身上——即使随着时间流逝,他已不清楚他对兄弟会究竟忠心几何。

但他想纵容一次,就像无能的父亲纵容任性的儿子一样。

“导师,”景年眉头撇了撇,委屈的神情一瞬即逝,转而正色起来,郑重道,“景年想说的话,若您信我,便能说。”

李祯看了一眼他局促不安的手指:“说吧。”

年轻人便深深吸了口气,松开衣摆,大声道:“诸位,请听景年一言!”

人们最后一次安静下来。

“兄弟们,姐妹们,”他尽力克制着自己的呼吸,“我知道张景弘是兄弟会心腹之患,但此人不可杀!——若杀了他,禁卫军固然大震,但远不到群龙无首之时。”他环视四周盯着他的人们,“你们可知,禁卫军中还有一位令他闻之色变的绝顶高手,行踪诡秘,以毒杀人,心狠手辣,从不留情。但据我所知,此人只在张邦昌身受威胁之时出手,旁人死活,一概不管。即便我们能举倾巢之力刺杀张景弘,可他是张邦昌麾下最为忠心得力之人,他一死,张邦昌必然会向我等下诛杀令,到那时,因被消耗而一网打尽的,便不是禁卫军,是兄弟会了!”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片刻,继而一阵窃窃私语,很快,便又有人叫道:

“你当然有说法!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事关你家亲兄弟的性命,便能想出这样保他的法子!张景年,你这般大费周章地要护着禁卫军,那四十三个兄弟,当真是白死了!”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景年登时惊得瞪大双目,却奈何知道的不知道的都炸了锅,叱责与谩骂铺天盖地,不绝于耳。

心事被揭穿的滋味并不好受,即便那并非他全部的心思。年轻的刺客强作镇定,往日里机警的碧目已然失了稳重,仓皇无措地掠过众人面庞,挣扎着想为自己再寻一个辩解的机会。但目光所及之处,除了人群缝隙中个子矮小的白一苛和并不关心争执的独狼等人,刺客们脸上哪里还有一分好脸色,早已拿着看叛徒似的眼神憎恶地盯着自己。

他是禁卫军统领的手足,是兄弟会憎恨之人的家人。

他是兄弟会导师的义子,也是禁卫军从前便想斩草除根的“杂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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