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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有些无奈,合起账本,笑道:“叠嶂掌柜挣钱,有两种开心,一种是一颗颗神仙钱落袋为安,每天铺子打烊,打算盘结账算收成,一种是喜欢那种挣钱不容易又偏偏能挣钱的感觉,晏胖子,你自己说说看,是不是这个理儿?你这么扛着一麻袋银子往店铺搬的架势,估计叠嶂都不愿意打算盘了,晏胖子你直接报个数不就完事。”
晏琢恍然大悟,“早说啊,叠嶂,早这么直截了当,我不就明白了?”
叠嶂怒道:“怪我?”
晏琢喝着酒,求饶道:“怪我怪我。”
陈平安开始转移话题,与叠嶂说了些盈亏缘由和注意事项。
其实晏琢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应该早就想明白了,只是有些要好朋友之间的隔阂,看似可大可小,可有可无,一些伤过人的无心之语,不太愿意有心解释,会觉得太过刻意,也可能是觉得没面子,一拖,运气好,不打紧,拖一辈子而已,小事终究是小事,有那做得更好更对的大事弥补,便不算什么,运气不好,朋友不再是朋友,说与不说,也就更加无所谓。
每个人,在座所有同龄人,连同宁姚在内,都有自己的心关要过,不独独是先前所有朋友当中、唯一一个陋巷出身的叠嶂。
陈平安不过是借助机会,言语婉转,以旁人身份,帮着两人看破也说破。早了,不行,里外不是人。若是晚一些,比如晏琢与叠嶂两人,各自都觉得与他陈平安是最要好的朋友,就又变得不太妥当了。这些思虑,不可说,说了就会酒水少一字,只剩下寡淡之水,所以只能陈平安自己思量,甚至会让陈平安觉得太过算计人心,以前陈平安会心虚,充满了自我否定,如今却不会了。
每一份善意,都需要以更大的善意去呵护。好人有好报这句话,陈平安是信的,而且是那种诚心诚意的笃信,但是不能只奢望老天爷回报,人生在世,处处与人打交道,其实人人是老天爷,无需一味向外求,只知往高处求。
我如何思虑重重看待人间事,好像不够以诚待人,可若是循规蹈矩,最终做所作为,无害他人,甚至或大或小,确实裨益世道,那就不该因此而束手束脚,一番作为之后,再来扪心自问,缓缓在良知两字上砥砺,就是修心。这就是自家先生文圣所谓的不妨多想想,哪怕事后发现不过是兜兜转转,走了一圈绕回原地,也是头等功夫,我不与天地索取丝毫,天地之间却能白白多出一个求善之人,既可自全,也能益人,岂不美哉?岂非善哉?
天地那个一,万古不变,唯有人心可增减。
三教学问,诸子百家,归根结底,都是在此事上下功夫。
聊过之后,就只是朋友们一起喝酒。
陈三秋说了个小道消息,最近还会有一位北俱芦洲剑仙,即将赶赴剑气长城,好像这会儿已经到了倒悬山,只不过这边也有剑仙要返乡了。
北俱芦洲剑修,往往如此,一般都是一场大战过后,就返程。
只是十年之内接连两场大战,让人措手不及,绝大多数北俱芦洲剑修都主动滞留于此,再打过一场再说。
不过还是会有一些剑仙和地仙剑修,不得不离开剑气长城,毕竟还有宗门需要顾虑,对此剑气长城从无任何废话,不但不会有怨言,每当一位外乡剑仙准备动身离去,都会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与之相熟的几位本土剑仙,都要请此人喝上一顿酒,为其送行,算是剑气长城的回礼。
陈平安和宁姚几乎同时转头望向大街。
那边走来六人。
皆是剑仙!
其中一位女子剑仙,陈平安不但认识,还挺熟悉,正是北俱芦洲浮萍剑湖宗主郦采。
她曾经说过,问剑太徽剑宗新晋剑仙刘景龙之后,就要来剑气长城出剑,完成与太霞峰好友李妤的约定之外,还要为已经破关失败、兵解离世的后者,多杀一头大妖。
其余五人,陈平安只认识其中一人,走在最前边,是位须发雪白的高大老者,脾气那是真不好,当年陈平安在城头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这位老者对老大剑仙直呼名讳,大声质问陈清都为何打杀董观瀑。这位董氏老家主,还差点直接与老大剑仙打了起来,撂了一句“别人都怕你陈清都,我不怕”,所以陈平安对这位老人,印象极为深刻,对那位被老大剑仙随手一剑斩杀的董观瀑,也有些好奇,因为按照宁姚的说法,董观瀑这位“小董爷爷”,其实人很好。
只能说这就是所谓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了。
一座剑气长城,惊才绝艳的剑仙太多,纷扰更多。
董三更与刚到剑气长城的郦采在内一行人,好像就是奔着这座小酒铺来的。
陈平安便多看了眼其余四位剑仙,猜出了其中两人的身份,太徽剑宗宗主韩槐子,与祖师堂掌律老祖黄童。
陈平安他们都已经站起身。
董画符朝那董三更喊了声老祖宗后,便说了句公道话,“铺子不记账。”
董三更瞪眼道:“你身上就没带钱?”
董画符摇头道:“我喝酒从来不花钱。”
董三更爽朗笑道:“不愧是我董家子孙,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整个剑气长城,也就咱们董家儿郎做起来,都显得格外有理。”
叠嶂难免有些战战兢兢。
这位老人可是董家家主,董三更。
在城头上边刻下了那个“董”字的老剑仙!
阿良当年最烦的一件事,就是与董三更切磋剑术,能躲就躲,躲不掉,就让董三更给钱,不给钱,他阿良就乖乖站在城头那座茅屋旁边挨打,不去城头打搅老大剑仙休息,也成,那他就在董家祠堂屋顶那边趴着。
董三更大手一挥,挑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对那些晚辈说道:“谁都别凑上来废话,只管端酒上桌。”
陈平安主动与郦采点头致意,郦采笑了笑,也点了点头。
不曾想太徽剑宗老祖师黄童,反而主动朝陈平安露出笑脸,陈平安只好抱拳行礼,也未言语。
董三更落座后,瞥了眼店铺门口那边的楹联,啧啧道:“真敢写啊,好在字写得还不错,反正比阿
良那蚯蚓爬爬强多了。”
叠嶂的额头,已经不由自主地渗出了细密汗珠子。
陈三秋和晏琢也有些局促。
没办法,他们到了董三更这边,挨句骂都够不着,他们家族大部分剑仙长辈,倒是都结结实实挨过揍。
还算镇定自若的,大概也就剩下宁姚和陈平安了。
董三更喝了一壶酒便起身离去,其余两位剑气长城本土剑仙,一同告辞离开。
同样是来自北俱芦洲的韩槐子、黄童和郦采,则留了下来。
陈平安让叠嶂从店铺多拿了一坛好酒,自己一人拎着走过去,“晚辈陈平安,见过韩宗主、郦宗主、黄剑仙。”
郦采笑眯眯道:“黄童,听听,我排在你前边,这就是不当宗主的下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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