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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爷是在我刚刚满一岁的时候去世的,所以,现在我对我爷的印象,记忆相当模糊,要不是家里神台上那个相框里,还有我爷的那张很小的黑白照片,我都忘了我爷长啥样了。
可是,听我妈说,我爷非常疼我。就算他已经卧床不起,还经常叫人把我抱到他的床头逗着我咯咯在笑着开心。
也就是我爷在临终前的那一刻,还一个劲地叫我爹把我抱到他面前,挣扎着掏出一把糖要给我吃,等我伸出胖乎乎的手抓过糖的一刹那,我爷头一歪就没了呼吸!
在家里大人们都围着我爷哭天怆地的时候,我一个人手里攥着糖,站在堂屋的门桥边上,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我家的族人,没想到,就在我家龙门边上的那棵大冬青树下,我很意外地看到了我爷,他就站在那冬青树边上,朝我一个劲地招手。
我回头看看床上脸色逐渐发青的我爷,又看看冬青树下那个不停地向我招手的我爷,我竟然没有跑向冬青树。
而是站在门桥边上,伸出手指着冬青树下那个我的爷爷,脸慢慢地憋得通红,然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大声叫,我爷,我爷站在冬青树下叫我吃糖哩……
我爹他们这些大人的哭声,一下子被我给压了下去,纷纷回头想看个究竟,还没等我爹过来抱起我时,我就突然哭声一停,晕了过去……
后来我才听我妈说,我一直吵着说,我爷就站在冬青树下,叫我过去,给我糖吃。我也是在高烧三天之后,醒过来才知道的。
那时,我爷已经出殡,就埋在老沟上我家那个祖坟里。等我上了学,我才听我爹说起我家祖坟的事。
我爷是兄弟两个,西院我大爷家,跟东院我家。本来两家人就是一家人,后来由于人丁兴旺,就在我老爷生病即将离世的时候,西院我大爷家提出了分家,同时找人给我老爷看地起坟。
听我爹说,他们找的是南河湾那个神算子,这个神算子,竟然跟我爷认识,而且关系很铁。也就是在一个有着毛月亮的夜里,我爷,我大爷,还我家族上那个管事的老三爷,一起下地,到处找好穴去了。
找来找去,终于在老沟上那片我家的地里,那个神算子不走了,在灌了二斤烧刀子之后,他站在那里,脚跺地跺得咚咚直响,还一个劲儿地嚷,这里是好地,能旺五代。
我爹跟我当故事一样讲这个事儿的时候,我一直以为这个神算子是骗吃骗喝的,哪有那么神。
可是,就在那天夜里,这个神算子,从我家鸡窝里拿了两个母鸡刚刚下的蛋,就在他跺脚的地方,挖了个坑埋了进去。当着大家的面,在这个坑上用一个红布裹着的桃木桩子楔好,然后神色诡异地领着大家回去了。
也就在三天后的夜里,这神算子又带大家过来,当众拔了桃木桩子,挖出里面的鸡蛋。没想到那两个鸡蛋竟然都孵出了小鸡!
这神算子把两个小鸡左右手各拿一个,叫我大爷跟我爷挑,我大爷挑了左手的,是一个花母鸡,剩下的就是我爷的,那是一个红公鸡。
这两个鸡子后来各家一个都养了起来,听我爹说,我家这个公鸡,一直养到我出生,才不知所踪。而大爷家的那个母鸡养不到一年,就被我那个三叔给逮跑煮吃了!
那个神算子,一直没说这鸡蛋为什么埋到地里,怎么就能孵出小鸡来,也没说各家养的鸡子是个什么命运的暗示,一直到我跟我哥同一年升到县重点高中,才有人跑到我家说了一件神乎其神的事。
我跟我哥读的是乡间的中学,那一年数百学生,才考上四个县重点高中,我们家就占了两个。那个班主任在大雨滂沱的夜里,大老远骑着车子,到我家送录取通知书的场景,被庄上的人们传得无比神奇。
更有人在这班主任走后,找到我爹,郑重其事的说,就在天刚擦黑,雨还没有下的时候,看到老沟上我家祖坟上,冒出好一阵青烟,那青烟就跟一条龙一样,一直盘旋在我家祖坟上头,久久不肯离去。
后来响了无数个炸雷,掣了不知道多少个闪电,那青烟才杳不知踪。那人还说,庄上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奇景。
而就在那天下午,我,我哥,跟我爹,每个人都骑了一个借来的车子,跑到离我家十几里外的我二姑家的地里,埋头除草,忙了整整一天。
“二哥,你发啥癔症,别往家里走啊,快点,爹跟妈在建寨坟地里,咱们往那里走,要快点,要不然大哥知道了,肯定会拎着斧头来找你……”。
这个叫做长乐的小姑娘,有些着急,看我有些梦游一样,推着车子,有些迟迟疑疑,就不停在边上催促我。
还没等我再次骑上车子,没想到这小姑娘伸出小手,朝着我后脑勺一拍,我就觉得就好像有狂风卷着我一样,一下子就到了我家建寨坟的地里。
我爹我妈一前一后,正埋头挥舞着镰刀一个劲儿地割着麦,我家那个雪白的大狗,名字叫做雪花儿的,正在地当中那个巨大的坟头上卧着,尾巴一摇一摇地盯着坟堆边上看。
我觉得好奇,以前只要是听到我的脚步声,这雪花儿就会疯了一样朝我狂奔而来。而现在这家伙竟然对我置之不理。我正要过去修理它呢,没想到,这个叫做长乐的小姑娘用力地拽了我一下衣襟,努了一下嘴。
她的意思是叫我看看坟边上的东西。我一看,吓了一大跳。就在坟边上,雪花儿尾巴摇着的下面,横着一条粗杠杠,那粗杠杠身上,泛着幽黑的鳞光。
我看了一圈,这粗杠杠竟然是一条大长虫,这长虫黑鳞三棱头,头上还有一个鸡蛋大小的肉冠子,可是这长虫已经气息奄奄,连动都快不会动了。
我仔细一看,原来这长虫脖子被什么给咬得快透了,又看雪花儿那个样子,我就知道是我家这个大狗干的好事,因为我看到它的嘴叉子边上,还有斑斑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