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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堂上众人心中也都不由揪紧了,定定地看着三凤儿,静静地听她讲下去。
堂上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三凤儿的脸颊不自禁地轻轻抖了一下,露出一种复杂的微表情,顿了顿语音,缓缓说道:“为什么?因为人总是贪婪的,为了一个缥缈的,或者说是所谓的荣誉或者财富,总是要往前飞奔,明知道前面是陷阱,也要过来!
“齐军完全无视这些树立在冰冷雪原中的木柱的存在,他们便像傲慢而无畏的武士,高喊着号子,挥舞着长枪,在他们的冲锋号中,在他们的金鼓声中,避开木柱前的拒马,他们骑着北国高大的骏马,勇敢地向山坡上的我们发起最狂猛的冲锋。是的,在他们眼里,我们任何人都已经不再是活着的存在,我们只是他们眼里的千金赏赐,我们只是他们眼里的三级勋爵,我们只是他们眼里的百顷良田,我们成了他们眼里为之奋斗的财富。
“在震动大地的隆隆鼓声中,首先是数以万计的骑兵队列以宽度为十余里的弧面正在从延伸至远方的粗大木柱间疾驰过去,他们在通过弦刃。他们似乎是在空无一物的木柱之间的平面空间中急速穿过,什么都没有发生,随后是万辆铁甲战车高大的车体在两万匹大马的牵引下,分成两个严整的五千乘的队列,一前一后,轰隆隆地尽速驶过木柱间那三条有着半透明的美丽的淡蓝色的弦刃。
“是的,他们在通过弦刃,什么都没有发生!
“当第二个战车队列的五千乘战车车体快要尽数通过时,我竟然希望木柱间的弦刃是真的一无所有。但每一次,我的头皮都会发麻,心头紧缩,因为,每一次,这个希望是注定要落空的。
“随着暮色一点点西斜,一些小小的令人不安的迹象开始否定我的希望。借着暮日血红的余晖,我们从山坡上可以看得很清楚,当齐军的前部马队从木柱间穿过的瞬间,骑士们冲锋时指向天空的长矛从他们手里突然纷纷折断,然后滑落;在惯性的作用下,骑士们依然纵马前冲,待马蹄在光滑的冰面上冲出百十步后,马上的人,身体突然僵硬,与此同时,他们胯下的骏马开始慢慢停下马蹄,开始从马脖、马的前胸、马的前腿处一段段地断开成平滑的三个部分,殷红的血水冒着如雾的热气,开始从创口处像喷泉一样喷出来,而马上的骑士们会僵直地坐在马背上,几个呼吸之后,身体上或在腰间,或在胸口处断开,然后缓缓倒下。骑士们或者来不及愤怒地喊叫一声或者痛苦地呻吟一声,只有他们的身体分成两段或三段平整的断片,掉在地上发出啪嗒的沉闷响声。一些人的上半部分可以在冰面的血泊中绝望地爬行,向天空伸长了手臂,想要从虚空中抓住什么东西,张大了嘴巴,想要喊出自己最后的呼声,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随着流出的血液迅速降温,凝固,他们被瞬间切割的残躯便牢牢与这片存在了十万年的冰原大地粘连一起,成为这个冰天雪地里冷冰冰的一部分。
“被锋利的弦刃瞬间切割的残体,不断无声无息地坠落于地,激起地面刚刚飘落的飞雪,如平地升起一层朦胧而缥缈的雾浪,暮日、白雪与鲜血交相辉映,就像一朵朵冰原上突然盛开出的绚烂而腥红的曼陀罗花,千红摇丽,呈现出一种残酷而妖艳的美感。
“我不想描述这战场是不是处处血肉横飞,是不是处处鲜血四溅,其实,战场上的那片斜坡很安静,在夕阳下像冰晶一样的美丽,上面那根像弦一样的直线也没有发出轻柔或是暴烈的旋律,所以,并不是大家所想象那样的,是的,很安静,大齐的武士们只要一穿过那些木柱之间,天地便瞬间安静下来,安静得让人不安。等安静得让人窒息的时候,你终于开始听到一些东西坠地的声音,然后是一大片物体纷纷落地的响声,便像这天空里突然下起了一场冰雹雨。
“随后是战车的前赴后继。每一辆战车通过了两根木柱后,牵引的马匹与车轮仍在以不变的速度向前疾驰,向前奔出几十步,然后稍作停滞,但在光滑的冰面斜坡上,仍会继续驶向终点,让人觉得他们应该不会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但是,如果你在这个战场,你首先会听到车辕散架的扭曲的声音,接着是包裹了重甲的车厢逐步从车体上剥离,身披重甲的士卒被平整切割了身体,分成几段,每一辆战车或人马身体的切割面,一瞬间,像镜面般平整而光滑,从车体上掉在冰面,随之是一阵阵重物砸在坚硬的冰面上,发出‘叮叮咚咚’的金属的脆声,杂乱的在这方冰原上响起。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一组编钟在被无数个技艺高明的乐手连续不断地敲击,就像一支琵琶上的弦在被无数只柔美的指尖连续不断的拨弹,每一个音节交织在一起,与夕阳下的天籁交响,与冰原上的战鼓交响,混成一阙宏大而凄怆的歌舞曲。
“歌舞曲交响的时间很短,停息后,便是第一波次的马队残体会被第二波次的战车残体像水一样冲走,顺着光滑的斜坡慢慢滑向斜坡的尽头,然后堆积,当残肢的堆积体在冰冷的寒风中,很快凝结成光滑的冰面,又会迎来下一波残体。”
三凤儿尽力克制着心里的颤抖,将语气变得很缓,也很平静,尽力平淡地讲述,便似这些惨烈的情景从未在自己眼前发生过一般。
堂上的一众食客也是随着三凤儿的讲述,尽量让自己内心平静,沉浸在这场犹如发生在眼前的战争之中。
陈彻此时也沉浸于这个军力极其悬殊的战争中,只觉得心都快蹦出自己的胸膛。他记忆深处的那个母后还是那般温柔而美丽的存活在他七岁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