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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儒钦不是没察觉儿子的小心思，但事已至此他也懒得去揭穿。只是冷笑了一声，却也没阻止对方说下去。
“父亲殚精竭虑十余载，所谋者不就是那‘人上之人’的无上权力么？”方墨林轻声说道，“如今大好机会便在眼前，孩儿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方儒钦面无表情。
方墨林咽了咽口水，虽面对父亲积威有些压力。但多年来他一直是受宠的，如今的事情经他筹谋也是曙光在前，他自不会就此放弃。
“父亲莫要以为孩儿是在信口开河。”
方儒钦将身子往椅子深处靠了靠，身心俱疲的情况下他已经不想再开口说什么了，只是心灰意冷地看着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儿子，准备等自己彻底平静下来后，再好好想想该如何收拾这残局。
方墨林也不以为意，反而定了定神，继续轻声解释自己的想法——
“现如今父亲只是一味考虑皇太弟的重要性，却从来不曾去想一想他的存在何尝不是一个大阻碍！”
方儒钦的眼睛眯了眯。
“诚然，父亲您一生为国尽忠，可是多年来的理想又怎么能就这样丢弃呢？况且两者也无冲突啊！”方墨林颇有些慷慨激昂，“有皇太弟在一日，您的所有向往便是一场空啊！”
“胡言乱语！”方儒钦突然又暴怒，用难得的尖声严厉批判，“黄口小儿懂得什么？！老夫自一开始便该对你动家法，而不是听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没人知道此刻他的心里有多惶恐惊惧：方氏并非豪门大族，今天的地位是他一点一滴用水磨工夫费尽了心思方才争来的。他受够了那种鄙视、轻视的眼光，他要让世人都对他仰视，不敢捋他虎须！儿子的一句没说错，他方儒钦殚精竭虑十余载，所谋者就是那“人上之人”的无上权力。可是，现在还没有到时候啊！
方儒钦痛苦地摇摇头，多年含辛茹苦、忍辱负重的算计，没料到竟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仿佛一直以来的顺风顺水就是为了给自己今日这般致命的一击，他所有的努力都要白费了，所有的心血都将化为齑粉！
真是不甘又愤恨啊！
他有些仇视地瞪着儿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能一巴掌劈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孽子！
“父亲！”方墨林发现了方儒钦那危险的目光，以及濒临崩溃的精神状态，被刺得忍不住缩了缩。他倒真没料到会带给对方那么大的冲击，从来只见父亲的运筹帷幄、从容不迫，便只想着下些狠药来逼一逼，孰知竟有些弄巧成拙了。可是事已至此，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狠劲一上来，反倒镇定了下来。
舔舔发干的唇，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信心和把握一些。
“父亲！”方墨林提高音量又叫了一声，生生压下了方儒钦眼中的猩红，“孩儿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纵有千钧重压，我们也应当趁势而起，而非就此裹足！”
“皇太弟一去，国中便无人再能掣肘于您。虽然新赵也是大危机，可是父亲您好好想一想啊，国主只能与国同存，而您作为大月的重臣却不一定要走那死忠之路！”
方儒钦闻言一震，用不可思议地眼光看向儿子，一瞬间有些从未想过的东西自脑中掠过，骨子里那种颠覆所有道德伦常的卑鄙顿时蠢蠢欲动。
方墨林紧张地蠕动着喉结，小步趋上前，低沉的声音仿佛飘在天外：“孩儿说句诛心之言，就算新赵灭了大月，该殉葬的也是陈氏皇族。观新赵一贯的手段，纵以武力扩张版图，然新得一地后，必以怀柔之政实施统治，推行的是‘以夷制夷’之策，需要有资历、有手腕的本土人来当代言人。所以，就算最后得的是最糟糕的结果，去了皇太弟之战力，大月不幸沦为附属之国，父亲您的地位以不会坠跌。只要我们舍得下脸面，大月仍然会是您的天下，而且将成为您真正的天下！”
方儒钦的脸色变幻莫测，显出几分狰狞来。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原以为你只是有些糊涂混账，如今看来竟是得了失心疯了！”良久，他厉声呵斥着儿子，一脸恨不得立时打杀了这种无法无天的逆子的痛心疾首，“说什么‘该殉葬的也是陈氏皇族’，你难道忘了你的亲姐姐和亲外甥也是陈氏皇族中人吗？如此冷漠无情，该是一个丞相之子该做的事情吗？”
方墨林顺从地低下头听训，心中却是长舒了一口气。再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这位丞相父亲对权力的渴望了，再怎么样的说辞都无法掩饰他已经心动的事实。
“父亲从小就教导孩儿，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如今听父亲训诫确是孩儿思虑不周，可是‘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妇人之仁是成不了伟业的。”他低眉顺目的小声辩解，“况且，父亲如定海神针，只要您掌握了权力，姐姐和外甥的困境自然便可得解。而且就算到了那最坏的境地，新赵总还是需要皇室傀儡的。”
“这等胡言乱语今后必须戒口！”方儒钦声色俱厉的喝斥着，训了半天方才放缓了语调，“有些事情要好好的动脑子想周全了再说，更忌擅自作主！为父对你抱有莫大期望，绝不能坏了自己的大好前程！而且美色误人，你有动力是好的，却万不可因小失大！”
方墨林喏喏称是，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您看现今这件事情？”
方儒钦瞪了他一眼，枯瘦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口中却道：“此事自然须得从长计议！”
方墨林顿时咧嘴一笑：“父亲说得是！但孩儿觉得咱们可以先做两件事……”
江北水营。陈定远专为云素心设立的小帐与帅帐靠得颇近。
小帐里布置得犹如女儿家闺房一般，虽不是精致非常，在这军营之中也算是极其舒适了。允儿守在屏风处，一边留神外间的动静，一边看自家小姐将一张满是字迹的素笺处理掉，心中的紧张才稍稍缓解。
云素心微微一笑：“成了！”又慢条斯理地取过另一张真正的素笺，用娟秀的字体写上含蓄的祈福情诗，故意涂涂改改造成一副羞于下笔的假象。
允儿忙过来帮忙研墨，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小姐，人心叵测，他们怎么就会那样听话呢？”她知道这盘棋布得有多大，需要调动方方面面的力量，如今棋子们都乖乖地进入自己该进入的地方，可小姐和少主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云素心笔尖微停，一滴墨汁落在素笺上格外醒目。
“是啊，人心难测！”她的笑容充满了魔魅，“可是，这世上最好算计的也恰恰是人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