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昝扶摇没来由的想起,在六岁时同娘亲上街,街上所看到的那一对师徒。他记得自己当时趴在母亲的背上,小脑袋用力地扭头望,那个同他一般大小的孩子,跟在师傅的身后,怀里费力地捧着一把极长极长的剑。昝扶摇看得入神,以至于母亲问话也没能听见,那对师徒的背影也越来越远,直到模糊,直到转角,没了影踪。
后来再见到佩剑的江湖侠客,却也没觉得剑有多长了。
打铁的铺子重新支起来了。
用青砖随意又随性搭起来的外墙,靠着两根歪斜柱子撑起的屋顶,这种粗制滥造,甚至都比不得驿道上贩茶水营生的小铺子,摇摇欲坠,生怕风雨大些,那个瘸腿驼背的老人又会被压在下面。
而那个体态臃肿的少年,这两日仿佛都与房顶过不去,补瓦补墙,今日还顺带将铺子外面,那一块原来作为小菜圃,现在却早已无人问津的栅栏,也里外修补了一圈,半吊子的木匠活上手得也是越来越熟稔。
其实再烂的摊子也抵不过有心人的耐心拾捯,就算结果差强人意,也好过听之任之。
昝扶摇有点想念江知鱼了,倒不是说想念这另一个半吊子木匠能插手多大的忙,昝扶摇只是想念他那事还没开始做,就一半夸一半骗,含在嘴里念叨的一句‘得心应手’,又好像无论多棘手的事,在他的嘴里都能完成,即便过程令他抓耳挠腮,但也绝不妨碍事成最后的那一句‘不过如此。’
而这样的江知鱼,还喜欢一边发着牢骚一边读书,喜欢握住空气,拿空气充当出鞘的宝剑,哪里还是那个外人眼中体面的小小先生,不拘小节,空有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
这些好像也就只有昝扶摇知道,私底下很多时候,昝扶摇才像是年长的那一个。昝扶摇喜欢听人对自己碎碎念,说什么都好,哪怕是废话。也许,是源自年幼时母亲在身旁轻轻的哼唱也说不定,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个,江知鱼偶尔的碎嘴,会让他觉得莫名的亲近。
铺子后面,这间二进的庭院里,昝扶摇被老人提住后领,丢进了一口有三人环抱大小的水缸之中。
水缸是老人趁着昝扶摇在整理铁铺屋顶时搬回来的,就摆在了位于东南角的影壁的后面,没想到这新搬回来的水缸灌满水,居然是用来做浸人的活。
鼻青脸肿的昝扶摇在水缸里冒出了头,吐出一大口水,刚要张嘴说些什么,又被呛得剧烈的咳嗽起来。
那个叫屠红井的老人在一旁冷哼连连。
昝扶摇平日里虽说只是推上一两遍那不知名的拳操,但是由于身体的异样,这些时日来所做的基本功,却是反而让少年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度,要大大强于以前,之前在澜江渡口营寨的几天里,除了与司马蓦观摩渡口将领推演军阵之外,还是会实打实的下到甲板之上,与水军士卒一同操练,一些基本的手脚功夫不说,花架子多少还是拿得出手,可是偏偏遇到个杀鸡用牛刀的实心眼一品宗师,这就大大的两说了。
其实还是因为老人看着昝扶摇收整完铁铺之后,估计着再有一个半个时辰就会要黑天了,所以才提出与少年走上几招,没成想直接是被自己手中那根竹条给甩晕了过去,至于少年脸上的淤青和擦伤,则是更加不凑巧地用脸先着了地。
历朝历代,世人皆知穷文富武,不说其中名师、秘籍、兵刃,光是用来搽身上跌打损伤的药,和每日进补的吃食,都得投进去数不清的钱财。
穷苦人家的孩子若是要走练武一途,甚至比不得千军万马入独木桥,悬梁刺股苦读的读书人。
除去天资优异的被有心人发掘,投入他门下做个门徒,而其他大多数的,则要么拜入当地不入流的帮派,跟着教头学个三五招王八拳,混个几年,心性不好的再做个欺男霸女的恶徒,替那些路过的大家子弟唱一出极好的侠义故事。
要么就投身军伍,也算是正儿八经摸着了刀,运气好点再宰掉一两个敌人,混个一等卒子、伍长标长之类,争口气。
武道一途最宜富忌贫,不是没有天赋艳绝到能抛去这种种之辈,委实是凤毛麟角。
这天下朝出寒门夕跃龙门的多是读书人,但是这天下大风流之辈却俱是江湖武人。
昝扶摇被老人从缸里‘捞’出来之后,换下了身上湿透的衣物,披着一条不知作何用途的布缎,光着腚将脱下的衣服往剑炉外墙上糊。庭院里那一口红铁剑炉有一个最为立竿见影的妙处,那就是烘晒衣服,老人大概也是不忍心看着昝扶摇就这么一直泡在湿衣服里,才给少年指出这条并不高明的高招。
屠红井走到昝扶摇跟前,说道:“小子,你可以多备几身干净袍子放这里。那口缸我可是专程为你准备的,往后你少不了往那里头钻。我是看清楚了,你小子花架子摆得挺足,气息却一塌糊涂。”
老人慢慢蹲下身,嗐了一声:“慢慢来。”
又在怀里摸了摸,拿出一瓷瓶丢给同样蹲在地上的少年,继续说道:“武道一途,殊途同归,武炼锤炼筋骨,文炼提升气海,皆是由外而内,再由内而外。你可知那冠绝道庭一甲子有余的兜臾宫,那个被赐黄袍的龙眼道人,相传其一气接一气,圆转如意,能长达十八息之久,是真正做到了当世起手无敌手。辽西耶律大岗,坐拥三州之地的土皇帝,那老蛮儿有一后辈叫耶律显忠,去岁十月,那耶律显忠在幽安地界,渔阳军镇上,一人撞阵东魏号称精锐的幽州步卒方阵,如闲庭信步,一身横练金钢身躯已是成大气象。人家幽州急了眼,直接拉出了三千铁骑要将他就地冲杀,没成想耶律大岗是早早陈兵在安洲边界,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东魏自家人打自家人,乐意得很,一个不讲理一个不认栽,金钢躯不是真金刚,耶律显忠也差点就这么死在渔阳,呵,但这一出可没人能笑话,我听说后来东魏的那个老皇帝,什么废话都没有,直接就赏给了那耶律显忠一千匹大马。”
老人说到这停了下来,似乎是有点意识到自己把话给扯远了,打了个哈哈,正好站起身晃悠一下瘸了不知道几十年的腿脚。
老人不管不顾昝扶摇被龙眼道人和耶律显忠提起的兴趣,继续说道:“高手之间,一气而竭再复一气,与一气竭复一气,是两个不同的层次,说到底你的气息气机还是最为重要,注重自己的气息与步伐,才不至于把自己摔成花脸。”
“武夫的境界,是打熬来的。不知从何时起,江湖上将武夫大致划分为四重境界:‘末品’,又被笑称为虾脚;‘三品’被叫为蟹螯;泥牛一词,便是对‘二品’境界的称呼;至于‘一品’,便是如同在湖的中央高高筑起的小楼,啧,不知有多少泥牛因为游向这座小楼,化成了泥水。”
昝扶摇听完眼前一亮,眉头却微微皱了皱,似乎是对老人没有下文的藏私有些疑问与好奇。
“来!试试将两次呼吸,换成一次。”
老人突然严肃起来,就像是命令一样,昝扶摇听完,立即调整起了自己的呼吸,起初还算是有点规律逻辑可寻,可时间久了,便开始杂乱起来。
老人一直安静地站在少年的身旁,听着少年的呼吸声。
“等会!试试将三次呼吸,换成一次。”
昝扶摇照做,但这次坚持的时间变短了。
没多久,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四次!”
“五次!”
“六次!”
昝扶摇的脸开始涨得通红。
“停,自己慢慢恢复呼吸。”
老人掐在昝扶摇纳气的最后一秒,开口说到。
昝扶摇顿时觉得好不畅快!胸中积攒之气徐徐吐出,竟隐隐有潮汐涨落之声。
老人闭上眼睛细细感受,四个字缓缓在心中回荡。
“大江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