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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对不起,姐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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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时常会遇到这样一种情况吗?

可能是某天洗澡后,你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也可能是你起晚了的那天,正拿起一块面包匆忙地跑出家门要赶公交。

又或者是什么都没做的睡前或睡起,只是百无聊赖一低头的功夫,就看到身体的某处多出一块淤青来。那开始变得模糊的边缘,逐渐泛黄的青紫纹理都滑稽地像是被谁拿紫药水搞出来的拙劣游戏,除非用力一按才会绵延开的闷痛感,它几乎和一块健康的皮肤无异了。似乎它存在的唯一的目的只是昭示着自己其实早已在你的肌肤上寄居已久,然后嘲笑你的一无所知。

你甚至不知道它是何时出现的,又或者若无此刻机缘巧合,它俩消失也会是如此这般悄无声息。若非要自找麻烦费心寻找源头,多半不过是模糊参半地想起或许是那日走路过急磕到了桌角,当时的确疼了一下,但因为更重要的事所以转眼便被抛之脑后。

人生也会这样吗?无数伤口在沉默中出现、痊愈、消失,身临其境反不知其真面目,许多事情就像那块淤青一般需要延长很久很久才会觉得痛。就好像二十三年前诸阳上空的烈日和二十三年后的一样炙热,只是当时的人们身处其中,熙熙攘攘,并未有人驻足参透其中玄妙。

大约是大院里的孩子们身体个顶个的好,即使是稍稍一动就汗流浃背的酷暑,院里仍旧吵得翻天覆地,势要将树上的夏蝉比得羞愧致死才好。

不知何时院门口出现了一位消瘦的女人身影,她手上提着一个小包,右手想牵起旁边男孩的手。那男孩个头不高,身量未足,瞧着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即便是小小的背影也看得出他的固执,那女人几经尝试无果后,只能任由他跟在后面。小包换了只手,女人拿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看了眼纸条上的地址迟疑着走进一栋房子。

房子的楼梯间很大,木质的楼梯把手被擦得极干净。下楼的邻居见到陌生面孔笑着问是谁,那女人气质冷津津,并不回答什么,面上却罕见地挂上一丝讨好的笑,也算得上是亲切和煦。邻居也不为难,替她道,“找老徐家吗?左手边那个。”

女人道谢,身上的局促少了些,敲门的动作坚定不少。纤细的手指扣在实木门上发出“笃笃”的脆响,是一种让人安定的声音。门内很快有人应声,开门的是一个女人。那门内的女人一见来人,显然一愣,许久才像是回过魂来一般赶忙叠声道,“快进来,快进来。”

而门外的女子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来,她仍旧气定神闲着,或许此刻只有气定神闲才能让她不至于太过窘迫,“涌星,好久不见了。”

她带着儿子进了屋。陈涌星赶忙倒了茶来,又拿出桃酥来招呼那小男孩,“小禹来,吃桃酥呀,还记得阿姨吗?咱们也好久不见了。”

小禹站在一旁,言行大方地接过桃酥还不忘道谢,仔细看他的眉眼几乎跟他母亲一模一样。陈涌星想起自己跟疯子一样的女儿,不禁在心里感叹人比人气死人,怎么她家孩子没有遗传到她的一星半点呢?

小禹妈妈喝了一杯水,脸色好了不少。陈涌星见状开口,“不是说好了让徐敬棠派人去接的吗?好歹应该来封电报,我们去火车站接的啊。”

那女人叹了口气,“那怎么行呢。现在不同以前了,更何况我们这样的人家,你和老徐肯跟我们来往已经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怎么还能兴师动众的。”

陈涌星一听就生气了,语气不善道,“林洵,你是什么人我们还不清楚吗?要我说怎么能就这么算了,不过是叫小人钻了空子。等徐敬棠回来了,我再叫他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帮老傅说说话。你们都是多年地下工作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怎么能任由他们颠倒黑白了?”

“嘘!”林洵一脸紧张,她正色道,“涌星,这次真的不一样。你不知道现在上海是个什么样子,算了,我也不跟你多说了。反正,我和老傅都认为这次的风暴短期之内是不会结束了。我和老傅有信心挺过这场考验,可是阿禹还这么小,我做母亲的……”

林洵说不下去了,瘦成木柴的单薄身子在白色兰花的短袖衫子下颤抖着。见她流泪,涌星也流下泪来,“怎么会这样呢?咱们才几年没见?怎么就成了这幅样子。”

林洵道,“我这一路来诸阳的氛围还好,但你和老徐千万小心。涌星,你不要不当回事,听我的,这次上面的政策不一样,尤其是咱们这种地下工作证据缺失的,平日里能忍就忍,就当是为了孩子们。”

话音一落,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林洵此番前来托孤的目的早在动身之前就在信中向她倾诉过,而她不日也要下放到广西去接受教育。眼瞧着临近中午的样子,林洵站起身来就要走。涌星不舍,苦劝她再急也留下住两日再走。而林洵不肯,她笑说,“我来,也就是为了亲自将阿禹送来,看看你们看看孩子们,不然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一机会再见了。”

涌星被她这话说得鼻酸,而那种自从见到林洵的侥幸感愈发浓烈,她有些局促不安。林洵看出来了她的不适,开口道,“你家囡囡呢?难不成老徐巡逻都带着她吗?”

陈涌星无奈道,“怎么可能,一天天的没正事,没起床就一堆人在窗户底下叫她出去疯。一点儿女孩样儿都没有。”

涌星看了看墙上的表,离十二点差一刻,语气笃定道,“再等两分钟,她肯定疯回来。到时候你别吃惊就好。”

林洵笑道,“那怎么会呢,你难道不知道我是最喜欢晓蟾的?”

“你最好见了她再说这话。”涌星拆起台来毫不留情,但显然也是极爱这个女儿的,说起她来不自觉就一脸慈爱包容。果不其然,知女莫若母,两人正说着,只听着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跑上楼来。

涌星站起来,提前开了门迎接她,“瞧瞧,是不是让我说准了?”

林洵笑眯眯的,“起码身体好,跑起来多有劲。”

两人大笑起来,笑声里跑上来一个精瘦的小女孩。那女孩手长脚长,就是皮肤被诸阳的烈日晒得滚烫发亮。

“妈!今天吃什么?!”嘹亮的女孩嗓音穿透耳膜,小女孩话音刚落就看到家里来了人,门口瘦削的阿姨有些眼熟,她好奇地往里看了一眼,惊喜道,“小禹弟弟!你怎么来啦?”

门口的林洵笑眯眯逗她,“晓蟾,我你就没看到啊?”

那小女孩答得很快,“怎么会林阿姨!您和小禹弟弟怎么不说一声呀?我好坐我爸的车去火车站接你们呐!”

林洵很受用,拉着她的手说,“我看你是想坐车是真,顺便想接我。”

那女孩咯咯笑了起来,一点也不怕,整个人往林洵的身上贴,“林阿姨!我好伤心啊!都要哭了!”

“我爸爸也有小汽车。”

忽然在一旁乖乖坐着的傅禹开了口,一开口就是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陈涌星连忙打圆场,“小禹你可别跟晓蟾学,她这做派最讨厌,咱们有手有脚,干嘛做小汽车?”

“哇!桃酥!妈,那你不是说桃酥都吃完了吗?”

陈晓蟾显然没将傅禹的话放在心上,一看到桌上的桃酥,三魂七魄简直都被勾了去。林洵正转身要走,忽然听到有个细细的女声在一旁向她问好。林洵低头这才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小丫头怯生生地抱着陈涌星的腿抬头打量她。

“这是……”林洵一脸惊喜。

陈涌星不好意思,抱起这孩子,“这是晓熙,之前不知怎么就有了。”

“对对对,你在信里说过,瞧我这记性。”林洵摸了摸那小丫头的脸,“晓熙,你真是个霸道的小丫头呀,你把你爸爸妈妈吓了一跳呢。”

见了孩子们,林洵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她叫来晓蟾将早就答应送给她的苏联产的一套锡兵娃娃送给她后就要走。陈晓蟾抱着林洵大叫着刷赖不许她走,涌星也是叫她好歹等徐敬棠回来大家一起出顿饭。

而林洵去意已决,她拉过一旁一言不发的傅禹带到陈晓蟾面前,“阿禹,这不是你最喜欢的晓蟾姐姐吗?你看晓蟾姐姐现在还记得你呢。以后她就是你姐姐了,要在陈阿姨家乖乖的,听姐姐的话,照顾妹妹,好不好?”

小小的傅禹红着眼眶不说话。

“快啊,”林洵有些急了,她推了一下傅禹,“叫人啊,叫姐姐,之前爸爸妈妈怎么教你的?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家教?”

陈涌星赶忙道,“孩子还小,是舍不得你呢。以后有的是时间。”

“我没有姐姐,我家里就我一个。我凭什么喊她姐姐?”

陈晓蟾在桌子前啃着桃酥,两条长腿在椅子上晃来晃去,大度道,“那你叫我陈晓蟾呗。”

可话音未落,一道响亮的巴掌已经落在傅禹的脸上。林洵气得发抖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妈妈有没有教过你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还以为你在自己家呢?你知不知道陈阿姨家肯照顾你对咱们来说是多大的恩情?快点,叫姐姐,道歉!”

陈晓蟾吓得不敢说话了,手上的桃酥也不知该放下还是如何,呆呆地看着头偏到一边去的傅禹,心里想的是这是林阿姨吗?林阿姨很温柔的啊,住在上海的大房子里,她去上海玩的时候,林阿姨帮她叠被子,牵着她的手去吃小笼包。林阿姨怎么会这么癫狂呢?

而面前的傅禹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她,许久道,“姐姐,对不起。”

那不是陈晓蟾第一次见到傅禹,可是陈晓蟾也不知为什么,哪怕是多年之后很多人问她是什么时候认识傅禹的呢?她下意识想起来的都是那个皮白肉嫩的小男孩,红着眼眶固执地对她说,对不起,姐姐。

陈涌星一把拉开她,“阿洵,怎么能打孩子呢?孩子只是舍不得你!”

林洵颤抖着,“他不是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