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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镇,本是一座安静的小镇。
当然,今日的龙门镇依旧安静,只是这安静之中透着往日不曾有过的诡异。镇门左右两边各放着一个插香的馒头,香已燃烧过半,馒头却完好无损,白白净净。若不凑近细瞧,尚瞧不出粘在馒头上的少许埃尘。
春寒料峭,飞沙走石,漫天飞舞着金黄色的纸钱。
那是金子的颜色,世人皆爱金子,鬼魂亦无例外。
由镇门往长街看,街上空无一人,各商铺门前写有“奠”字的白纸灯笼于风中飘摇,一盏一盏,映得商铺如一间间灵堂。空气里则回荡着怨念颇重的哭泣,有男有女,不绝于耳。
当然,天尚未黑,正是夕阳无限好。
过不多时,忽有一个披麻戴孝的孩童自酒肆走出,只瞥一眼镇门外空无一人的绵长古道,便匆匆返回酒肆,而随他摇响酒肆门旁的铜铃,哭泣之声戛然而止,代之而起的是酒肆里喝酒吃肉的欢愉。
“你个怂包,谎报军情,害大家白哭一场,该罚!”那孩童刚走进酒肆,便单手拎起一坛酒,重重放在一个长相斯文、清眉秀目的青衣书生桌前。
有酒溢出,滴滴香醇。
酒肆售酒,酒客饮酒,在所有酒客看来,这样的惩罚着实太轻,故而多有酒客起哄,直言此惩罚算是便宜书生。
“我从不喝酒。”书生却自镇定,瞧不出一丝异样,只轻轻敲着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折扇。正如书生本不属于这间酒肆,与别的酒客相较,书生独坐一桌,自成格局,显然较任何人都高出一个境界。
“笑话,不喝酒为何要来酒肆!”
“路在脚下,想来就来。”
“混账!”
那孩童大怒,竟是一脚踩在凳上,霎时传出一声巨响,木屑纷飞,凳已碎成四、五截。当然,你若真当他是孩童,便是离死不远。
周饶,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童。
他的身体虽只发育至七、八岁,实际却已较在座所有酒客皆年长。有人说他出生在安史之乱时的长安,有人说他的足迹曾被发现于永贞内禅时的西川,虽不可尽信,却足证他绝非看上去那般童真。
江湖上或许已经没有人记得他的本名,却无一不晓他那流传数十年的绰号:西川童老!
一个始终保持童颜的老怪物!
别看他身材矮小、细皮嫩肉,却是练就绝迹江湖、刀枪不入的童子功,更有着天生神力的右腿,踩木碎木,踩石碎石。若真要动起手来,怕是整座酒肆都未必有人是他的对手!
西川童老,本是一个幽居西川的老怪物!
他不使剑,却教出三个剑法精妙的徒弟。他本想将他的童子功传给他的三个徒弟,但他的三个徒弟皆屡犯色戒,早已失去童子之身,盛怒之下的他唯有将三人逐出师门,永不再见。
岂料,被逐出师门的三个徒弟闯荡江湖后竟积累起不小的名气,人称“西川三剑”。
可在一个月前,西川三剑突然毒发身亡。于是他不远千里,自西川匆匆赶来,只为替他的三个徒弟报仇。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酒肆掌柜,一位年过不惑的长者,匆匆自里屋跑出,怀抱两坛美酒,分别递与两桌酒客之后,来到西川童老身旁,好言相劝:“诸位皆为妖女而来,如今妖女未除,切不可自乱阵脚。”
“不错,大敌当前,咱们理应齐心。”
“掌柜所言极是,还望周老英雄以大局为重,想那妖女何等歹毒,接连害我五湖亲朋、四海兄弟,今日定要叫她有来无回!”
“妖女为祸江湖,人人得而诛之!”
“周老英雄何等威望,自是不屑与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计较!”
…… ……
经掌柜提醒,原本想着一边喝酒吃肉一边看热闹的酒客们总算想起今日齐聚龙门镇的初衷是为截杀妖女,遂与掌柜一道劝起架来。
妖女,一个数月以来接连对江湖上众多高手施毒的少女!
当然,这些高手无一例外地有着或为人知、或不为人知的劣迹。在座之中,便有些身中剧毒者!
确切说来,在座所有酒客皆有着或为人知、或不为人知的劣迹,要么曾有至亲友朋遭妖女毒害,要么担忧自己即将成为妖女的毒下亡魂。纵不涉江湖如酒肆掌柜,亦有着往酒里兑水的劣迹。
无疑,妖女已成他们的公敌。
于是,当他们得知妖女即将路过龙门镇时,提前于镇上设伏。小镇如瓮,他们已视妖女为鳖。
“老夫暂且饶你一命!”西川童老冷哼一声,竟是不屑与书生动手,转身离去。只是他将走数步,却遭书生唤住。
“等等。”
“怎么?你想找死?”
“命只有一条,没有人会嫌命长。”
“可是,总有些人白白断送性命。”
“是啊,总有些人白白断送性命,譬如在座的各位,自入江湖的那一刻,便把命豁出去。”青衣书生敲着折扇,竟是浅浅一笑,用他那明若星辰的眼睛环顾在座所有酒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如同看尽江湖百态。
此言一出,触犯众怒。
整间酒肆约有近二十名酒客,已然一齐看向书生,手则按住各自武器,或剑或刀,或针或镖,尤其靠外一张桌旁的一名刀客,亮出的刀锋于夕阳柔波里映照出醒目的肃杀之气。
“难道你不是?”西川童老狠狠瞪着书生,腿上稍一用力,竟将石块铺成的地板踩出一个深印。
酒客皆惊,叹服于西川童老右腿的天生神力。
“这位小兄弟,你少说两句吧。”掌柜再劝,已是颇有微词,显然对青衣书生不满。非为别的,他在担忧自己的酒肆。
“我和你们不一样。”书生并不领掌柜的情,竟是欣赏起屋外春色。他那明亮的眼睛,似总能看到一般人所看不到的东西,至于他本人,似不属于酒肆,更不属于江湖,而是这天地之间不知何时来、不知何时去的过客。
“你再说一遍!”西川童老往前一步,踩出另一个更深的深印。
“难道你耳聋?抱歉,我从来不说第二遍,上一个要求我再说一遍的人已经不能再开口说话。”
“这是为何?”问话的是掌柜。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书生的语气突然变得冷漠,眼睛则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异色,原本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却多出些许光泽。那是夕阳,确切说是映在刀锋上的夕阳,当然,你若真当那是夕阳,便是离死不远。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正如书生是酒肆的另类,当书生口出狂言时,整间酒肆的所有酒客皆已亮出兵器,腾地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