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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在人为,而非天灾。
幽幽深谷,死寂无声,暴雨冲散林间迷烟,掩盖掉所有来者或去者的痕迹。荷塘暴涨,水漫凉亭,林道仙因匆忙赶回而一时不察,竟不知脚下正踩着一条白肚皮朝上、眼珠凸出的死鱼。
避世二十年的药王谷,突遭毁灭性的劫难。
身为谷主的林道仙自觉难辞其咎,痛心疾首,但事已至此,除却备受痛的折磨,另有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是的,他手上正紧紧攥着一封白纸黑字的信,全心只在药王谷的另一名幸存者沈桢一身上。
“若想救小东西的命,用大罗丹来换。”
“小东西”显然指沈桢一,沈桢一可不是小东西,而是他的至亲。写信之人似乎知道沈桢一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故而以此要挟。可是,写信之人想要的大罗丹,却只是一个愿景、一种想象。
至少在他的记忆里,大罗丹的炼制皆以失败告终。若真有能令人起死回生的大罗丹,他的父亲林宗越断然不会毒发身亡。
谣言止于智者,却难止于诱惑。
大罗丹的诱惑太大,大到哪怕仅是江湖传闻,亦令无数人趋之若鹜,不择手段地想要据为己有。
普通人求大罗丹是为起死回生!
江湖客求大罗丹则为功力倍增!
为一颗虚无缥缈的大罗丹而毁掉整座药王谷,逝去的生灵,无辜的亡魂,必将向那群何其歹毒的凶徒讨回公道!
公道不在时,唯有自取之!
林道仙手上稍一用力,便将那封白纸黑字的要挟信捏为粉末。他在心底发誓,他对着这座犹如地府般死寂的药王谷发誓,不惜一切代价,定要将那歹毒的幕后主使捏为粉末!
在此之前,他必须救出沈桢一。
救人的方式有许多,不止大罗丹这一条。他没有大罗丹,找遍整座药王谷也找不出大罗丹,故而他不会以信上要求的方式以大罗丹交换沈桢一。
阳光如刀,刺目。
烈日如火,灼心。
暴雨来得突然,去得也很果断,阳光的照拂加上风干,仅需两个时辰,便可使太白山里里外外的水珠蒸发。
山外的桃花源,本已成为废墟。
可是,废墟之上不知何时搭起北斗七星状的七顶帐篷。天枢在东,摇光在北,离太白山最近的则是天璇与天权之间的天玑。
每顶帐篷相隔数丈,互为犄角,寻常之中暗藏杀机。帐前却无重兵,只是各有两名衣着粉红的妙龄女子,不持兵器,不着铠甲,却皆神情肃穆,目光如炬,警觉地盯着眼前这座巍峨的太白山。
当然,凭她们目光如炬,却难发现正藏在一棵树上的林道仙。
那是一棵山脚下的老树,距离天玑位置的帐篷不足十丈,故而她们虽看不到林道仙,林道仙却能清楚地观察她们。
信上说若想救沈桢一的命,林道仙须于日落之前亲自带大罗丹到拔仙绝顶交换。此时离日落尚有两个时辰,还算宽裕,故而林道仙并不直接去拔仙绝顶,而是来山脚一探虚实。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依林道仙的判断,此番药王谷蒙难,绝非一人之力可为。多半是其中一人为首,数十乃至数百人从属,但拔仙绝顶地势险恶而狭窄,实难容纳太多人,唯有在山下安营扎寨。
使他奇怪的是,此时在山下安营扎寨的与前几日的薛一箭显系两拨人。
是的,他曾怀疑薛一箭及其幕后主使是毁掉药王谷的罪魁祸首,如今所见,似与他的怀疑不符。
正想着,却自天玑位置的帐篷里走出一个红巾遮面的红衣女人,从头到脚,通体红色,只露出一双猎鹰般精明的眼睛。
发光的眼睛,光为红所映!
那是较粉红更红的枫叶红,那是精明之中透着威严的眼神。虽瞧不清模样,却显然较帐前护卫的女人身份贵重!
林道仙突然想起辛瑶华说过的话。
那日,辛瑶华讥讽药王谷没有规矩,以致小小书童都不懂尊卑有序。她还以七星宫为例,畅谈规矩的重要性。七星宫规矩严苛,等级森严,以宫主为首,下设左、右护法,再下则为四大坛主,各领宫女上百,以行刺杀之事。不同等级有着严格区分,以衣着为例,虽皆红色,却自有别,宫女衣着粉红,坛主衣着桃红,护法衣着枫叶红,唯有宫主方可衣着鲜艳的血红……
难道毁掉药王谷的是七星宫?
七星宫宫主辛媚,曾于二十年前为林道仙的父亲林宗越抛弃,确有毁掉药王谷的动机,而七星宫尤擅使毒,制毒、施毒皆天下无双,确有毁掉药王谷的能力。如此一想,林道仙的所见所闻已将幕后主使指向七星宫宫主辛媚。
“天玑护法贵安!”两名护卫恭恭敬敬,行礼问安。
“可有异常?”这位被唤作天玑护法的红衣女人,语气威严,眼神则如猎鹰般精明,说话间已看向林道仙所在的那片树林。
“回天玑护法的话,一切正常。”
“你们都盯紧点,宫主早已下达死命,铲除药王谷,不留一个活口。若不慎放过一个,本护法都救不了你们!”
“属下遵命。”两名护卫异口同声,不敢怠慢。
“本护法这就去拔仙绝顶与宫主会合,希望能在落日之前除掉林宗越的那个野种。”天玑护法说罢,当即凌空,朝拔仙绝顶方向飞去。
单论轻功,天玑护法竟较辛瑶华还要高明!
七星宫果真是能人辈出,难怪短短二十年时间,七星宫俨然成为江湖上最具实力的组织,声势远胜任何名门正派!
“祁月姐姐,你说咱们能抓着那药王谷谷主吗?”问话的是帐前护卫之中身材略矮的女人,语气间稍显稚嫩。
“当然,这次药王谷之行,咱们天权宫主亲自出马,玉衡、天玑两大护法齐至,摇光、开阳、天枢、天璇四大坛主各领百人,可谓倾尽全力,纵那姓林的有三头六臂,亦难逃一死。”答话的是那个名唤祁月的女人,显然是七星宫里的“老人”,瞧她神秘兮兮地环顾四周,待确定安全,方轻声补充道:“我还听说,此番铲除药王谷,少宫主当居首功。”
“少宫主?”
“你入宫晚,没见过少宫主。少宫主其人,绝世容颜,轻功、暗器、施毒样样皆精,可谓下一任宫主的不二之选。此番正是凭借少宫主提供的信息,咱们才能如此顺利地铲除药王谷……”
虽轻声细语,却还是传入林道仙耳里。
得知七星宫为毁掉药王谷的罪魁祸首时,林道仙已然心惊,不曾想他一直寄予希望能够化解上一辈恩怨的辛瑶华竟是帮凶。
辛瑶华真是帮凶?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脑海里则闪过曾经认识的辛瑶华。那是为无辜村民舍生忘死的辛瑶华,那是不忍伤摘星子性命而以解药相赠的辛瑶华,那是如点水蜻蜓般翩舞于荷塘上的辛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