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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娘子轻笑一声:“好,夫君没白死……没白死……就是不知可曾有人替夫君收尸,总不好做个孤魂野鬼。”
昙云道:“魏国公复钓鱼城,遣士卒收敛阵亡烈士遗骸,于城外立衣冠冢。天成十二年春,神武帝班师还朝,于金陵设忠烈祠,钓鱼城阵亡将士,有名有姓者尽列石碑之上。”
“如此,奴家便放心了。”陈娘子看向薛钊:“奴家浑浑噩噩,在此游荡不知多少年头,仙长此番可是为了收摄奴家而来?奴家心事已了,请仙长动手吧。”
薛钊看着身形凝实的陈娘子,心道这哪里是心事已了的样子?
“不忙,陈娘子心中可还有未竟之事?”
陈娘子摇了摇头:“奴家只是想再见夫君一面……想来是不能了。”
薛钊沉默了下,说道:“陈娘子小字海棠?”
“是。”
薛钊指了指海棠树,道:“陈娘子可记得这株海棠是何时有的?”
陈娘子面露困惑之色,想了想,说道:“奴家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早前这里是没有海棠的。”
“嗯——”
“仙长为何问起这个?”
薛钊道:“寻常幽魂,抵不过罡风侵蚀,须臾便要消散。可陈娘子却顶着罡风足足八十一年——”探手抚了抚树干:“——贫道只是好奇,既然陈娘子不记得这海棠,那海棠为何要护佑陈娘子足足八十一年?”
陈娘子怔住,痴痴地看着斑驳的树干,枝头的红粉,幽幽道:“夫君曾说过,若是……若是他死了,便化作一株海棠,开出满树红粉,为奴家遮风挡雨……”
“阿弥陀佛,佛曰:一饮一琢,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昙云法师待要再说,看着薛钊摇头,便止住话头,只幽幽一叹。
陈娘子挣扎着起身,痴痴地抚着斑驳树干,道:“仙长,夫君是化作了这海棠吗?”
薛钊沉默着点点头。
陈娘子喜极而泣:“原来夫君早已归来,奴家却不知。”
她面上笑容和煦,带着一分满足,环臂抱住海棠树。俄尔,身形一点点消散,只留下好似梦呓一般的声音:“夫君——”
薛钊踱步,停在昙云法师身旁,转身看向海棠树。好半晌,那幽魂再没从树中走出。想来,陈娘子不会再出现了吧?
木鱼声停息,昙云法师道:“道长诳骗陈娘子……不太好。”
薛钊释然一笑:“原来法师也不信轮回报应之说啊。”
昙云口诵佛号,对其怒目而视。
所以,这便是薛钊不喜佛门的缘故。明知是假的,自己不信,偏偏要百姓去信。
世间或许真有轮回,那轮回也不是如佛经说辞那般运转。七魄消散,三魂离散。纵然机缘巧合,投胎时依旧是原本的三魂,可失了前世记忆,又与前世何干?
薛钊暗忖,那自己又算什么?零星的前世记忆,小时只当做那是光怪陆离的怪梦。
薛钊短暂离去,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柄锄头。闷声不言,去到树下胡乱掘土。
昙云看了半晌,忍不住道:“道长又要做什么?”
薛钊锄头不停,头也不抬道:“这海棠树只是寻常,哪里护佑得了陈娘子八十一年?我倒要看看这树下到底藏着何物。”
昙云默然,却也不曾离去,只是端坐一旁静静的看着。
过了许久,四周的泥土堆起老高,薛钊突然停了下来。丢下锄头,探手扒开泥土,从中拾起一枚乌黑的物什。
那物什好似锥形,乌黑而有光泽。
薛钊纵身跳出土坑,举着东西笑道:“有了。”
昙云只看了一眼,当即神色为之一变,惊道:“定魂珠!”
“法师认识此物?”
昙云点点头,神色复杂道:“此为高僧舍利子所炼化法器,名为定魂珠,佩戴此珠可防邪魔,护佑神魂……”
昙云怔住,原来是因着此物,那陈娘子才在树下苦等了八十一年。
薛钊看了看手中捏着的定魂珠,心中有些嫌弃。他行过去,将定魂珠塞到茫然的昙云手中。
“你——”
“既是佛门法器,我留了也没用处,便送与法师了,勉强算得上是物归原主。”
昙云深吸一口气,攥紧定魂珠,不敢置信道:“阿弥陀佛,道长可知定魂珠珍贵?”
“嗯。”
“那道长为何平白送与贫尼?”
薛钊笑道:“我说了啊,既然是佛门的,那就物归原主。”
倘若是一柄法剑,薛钊或许就留下了。这佛门的东西,用不上不说,还会招惹和尚们嫉恨,不如送了出去。
且玄甲经有云:修行之道,外力不可凭,外物不可恃,久之必损修行。
挥挥手,薛钊返身而行:“乏了,法师回见。”
昙云握着定魂珠心神不稳,好半晌才舒出一口气,定住心性。继而瞥见那硕大的土坑,便捡起锄头,一点点的填土复原。
转过天来,薛钊晨起才从书墨口中得知,马世清今早才宿醉而归,如今正在酣睡。
刚练过桩功,改称半夏的杏花娘便提着食盒一阵风也似的冲进了庭院。
“钊哥儿钊哥儿,那石桥边的海棠树花败了,菘蓝姐姐说小姐过两日就搬回云秀楼,到时我得了空就来寻你……与香奴。”
小女娘笑颜如花,薛钊却极为诧异:“海棠树上的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