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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飒飞微微迟疑,停顿片刻,放下手中书卷,提起茶杯,缓缓饮下,说道:“原来是你,进来吧。”
如释重负,连忙又饮一杯。来人方一进屋,赵飒飞抬臂伸掌,道:“坐下吧。不与教宗兄弟开怀畅饮,只身来此,所为何事?”
收手之间,衣袖卷上茶杯,“啪”一声响,竟是将茶杯拉退三分,摔碎在地。气氛骤然一凝,赵飒飞失神之际,来人起身飞跃,掌中多出一柄匕首,直取赵飒飞胸口。赵飒飞见势,不及呼喊,抬掌欲阻。只是一瞬,来人后退三步,口中称疑,却是不敢逗留,整理好衣服,急急离去。晨风动千层,一朝传烟云。几多萧墙祸事起,天涯峥嵘日暮熏。火舌山上,飞来钟响,三声催急。飞来钟,重铸至今,首次三响急催,当属要急之事。天玄教宗一干人等,哪敢怠慢,各展身法,朝大殿奔去。人群之中,杨羽清与边城青二人并肩齐行,眼见便要抵达大殿,却见殿内之人齐齐而出,径直赶向赵飒飞住所。“孟兄,发生何事?”
看着匆忙而行之人,杨羽清急忙拦阻,问道。孟常轲急迫之间,一时不知所言,只是朝外指了指:“宗主受刺,不知详细。”
一挥手,“唉”了一声,快步离开。“赵宗主一身功力,可参造化。何况此乃教宗地界,哪里是常人可来去的。”
边城青只道这干人等小题大做,本是不以为意,随即心念一转,脸色骤变。杨羽清眉头紧蹙,朝边城青摆了摆手,道:“不必多言,且跟上去。”
脚步加急,与边城青一前一后,沿路而行。不多时,眼中青松高耸,依七星之位,排布成勺。勺身之中,一间由青石堆砌而成的石屋映入眼帘。石屋背植青松,倚靠山壁,纳土木之势,合坎卦之象,大有潜龙出谷,或跃在渊之意。石屋上挂牌匾,仅书“为宗”二字。红尘路条条,天玄为宗,武林一统。牌匾下,坛主、堂主、总管八人居于前,其余教宗之人,皆处十步之外,不得逾越。杨羽清安置边城青于教众之中,只身上前,询问事由。一时无言,张凤兮小声说道:“宗主昨夜受人行刺,已惊动长老。樊长老现在内中,精心等待吧。”
“嗯?”
杨羽清心生疑窦:“早知天玄教宗底蕴非常,不想另有长老,却是从未听闻。”
心知此刻不宜过问,说道:“也好。”
谈话之间,忽闻“吱呦”一响,近一丈来高的木门徐徐打开,内中,一道形似枯槁、面若死灰的老者,双手拄着一根漆黑木杖,冷眼扫向门外众人。木门由铁力木所制,一丈高,三尺余长,说不得也有百余斤。以老者姿态看来,似乎未曾出手,仅凭一身功力,便能推开如此重量的两扇木门,其内家修为之深厚,着实令人心生拜服。屋内无光无烛,恍若无边深渊,老者一身玄墨,徒添几分诡异可怖,令人不寒而栗。半晌,老者冷笑道:“匕首贯胸,已无生机。”
声音一佞,厉声道:“好啊,坛主、堂主、总管皆在此地,尚能生出如此事端。齐总管,在其位,渎其职,该当何罪!”
齐林王上前一步,应道:“回樊长老,凡渎职者,先杖刑五十,再依事务大小,惩处各有不同。”
樊长老又道:“玩忽职守,疏于防范,宵小横行,致使宗主身亡。此等渎职,当何处罚!”
齐林王稍作迟疑,已知樊长老所言何人,但掌管刑典,岂能故犯:“废四肢,关押水牢之内。”
话音一落,孟常轲已然双膝齐齐跪下:“属下知罪,但凭发落。”
樊长老沉声一笑:“何必着急领罪。”
笑声未绝,身影骤然发动,举重若轻,皆在瞬息之间。黑木杖自上而下,夹带风雷之势,直劈张凤兮天灵。谈吐之间,杀招横行,全无征召,此人狠辣,可见一斑。初露绝学,看似劈头一棍,实则内藏后招无数,外封四面退路,已然是取命之招。“手下留情!”
二处方向,二般声音,同时而出。但见杨羽清、苏漫二人同时出招,一左一右,直撄锋芒。然黑木杖压迫已到,无俦功力,竟是生生将杨、苏二人逼退一步。只此一手,无不惊赞!杨、苏二人虽退,但黑木杖攻势受阻,气势已衰,樊长老一击不中,便不刁难,撤杖而退,好生打量二人:“苏总管,这位当是杨家的小子。好得很,好得很,能挡下老夫一招,你二人修为不浅。你们以下犯上,是何道理?”
一触即分,不过电光火石,却已是暗潮汹涌,惊险万分。杨羽清手臂疼痛难当,若非真气护持,怕是这条手臂便要废了。想来,苏漫当下处境,较之自己,更为难受。杨羽清暗自调息,勉强抬起双臂一拜,道:“赵宗主功力可参造化,以张堂主之能,绝难造成此般光景。何况张堂主对赵宗主亲如父子,又岂有以下犯上、以子弑父的道理。”
“哈哈哈,”樊长老狂笑三声,道:“什么道理不道理,在老夫看来,不值一文。”
扬手一甩,但见一柄匕首斜插入地。观此匕首,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匕首并无稀奇,但手柄处,一个“张”字,却是分外分明。张凤兮见状,连忙搜索自身衣物,却不得踪迹,满面震惊。樊长老又道:“既然杨家小子你这般问起来,老夫何妨为你答疑解惑。”
再一挥袖,一截不足拇指长度的残香,轻轻巧巧,立在地面。残香立而不倒,这手功夫,力度拿捏,恰得起分。樊长老伸手拂了拂山羊胡,说道:“此香虽为檀香,却是在制作时,加入了百引香。百引香本身无毒,但吸入者在半个时辰内,若是饮入茶水,两相交融,却会影响习武之人内力运转,三刻之内,内力滞息。昨夜宴席布置、物件准备,可是苏总管一手操办?”
眼神一凛,苏漫竟是毫不避让,拾起残香捏碎,放置鼻前细嗅,随即双膝跪下,道:“是小女子疏忽,甘领责罚。”
“好,好,你既自愿领罚,老夫自得成全。”
樊长老接道:“能知悉赵飒飞平日酒后,有饮茶习惯,又有机会将百引香添加檀香之内,此人定是内贼无疑。另一则,听闻近日水牢之中,关押了一名女娃儿,乃是秦王之女,张堂主对此颇有异议,多次进言未果。昨夜寅时,水牢守卫被人击昏,女娃儿失踪。赵飒飞身亡约在子时,此间蹊跷,张堂主有何解释。”
说到最后,话音一沉,双足陷地三分,内劲涌动,一声玄墨长袍鼓荡,真气凝结,逼得听者耳膜欲裂。气势翻滚,张凤兮又未曾运力抵抗,竟被掀翻在地。孟常轲、苏漫二人双膝齐跪,更是措手不及,一口鲜血涌出。“守卫昏迷的确是不才所为,香中下毒、谋害宗主之事,实属冤枉,此匕首,更不知为何出现此地。”
张凤兮双手抱于胸前,看向孟常轲、苏漫二人,心中无端生悲。一夕风云变幻,本是天玄教宗握权之人,如今已然生死不由已:“还望长老明查。”
“否认亦是无妨,”樊长老狞笑一声:“老夫分断,何须人认罪。如今动机、凶器皆在,由不得你巧言分辩。”
后退一步,喝道:“来人,拿下!”
一声令下,沙布封、司空玄二人同时出招,一左一右,封住张凤兮闪避之路。张凤兮怎堪束手就死,拧腰塌肩,绝世身法,如风如湍,行于秋毫之上。沙布封、司空玄二人手段何其毒辣,纵然空手,仅凭一身内家功力吞吐,便似切金断玉。只是几个回合,张凤兮已落下风,鲜血淋漓。苏漫看在眼中,百感交集,正欲起身相助,哪想黑影插地,黑木杖径直落在前方一寸处,樊长老沉声冷笑:“女娃儿老实些,不然下一杖,便要在你俊俏的头上留个窟窿。”
招来式往,张凤兮再添新红。沙布封、司空玄二人出手狠辣,毫不顾念同僚之情。张凤兮几经生死,面色愈发凝重,身法急变,连躲杀招,凤箫上手。凤箫在握,张凤兮更添精神,以箫为剑,连绵攻势,一转颓态。张凤兮剑上修为远超拳掌,凤箫剑虽未出鞘,但箫行剑招,指位打穴,精准无论。沙布封、司空玄二人赤手空拳,一时受制。“贼人还敢负隅顽抗!”
欧阳苍怪笑一声,正欲出手,齐林王当先一步,道:“不认罪不受刑,我教宗律法何在!”
齐林王快步急出,挥臂如鞭,拳风横扫,挡着披靡。齐林王一身横炼功夫,可堪铁石,一入战团,张凤兮攻势立时受阻。连打带削,却是难伤齐林王分毫。张凤兮银牙狠咬,功力汹涌,凤箫剑出鞘。转瞬,一片雪银洒落,如天河缺堤,持凤鸣龙翔,一剑扫退三人!三人齐退,齐林王当先拔出背后子母双鞭,同时挥落,开山裂石。张凤兮见状,心知力敌实难,转以腾挪之法,避开攻势。再度交锋,齐林王子鞭上抬,劈面取命,母鞭截腰,毁人丹田,双鞭汇一式,已是极端。张凤兮见势,心中陡然惊醒,口中苦涩,化作一叹。凤箫剑随心洒落,下沉三寸,剑尖点在子鞭鞭身,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凌空翻转,步踏虚空,钻入树枝之中。“哼哼,想走!”
樊长老扬手虚打,张凤兮身形一滞,眼见便要落地,一把抓住树枝,借力再起,翻入山下。“当真好戏连连,想我教宗之人,果是重情重义。”
樊长老似笑非笑,拔起黑木杖,边走边道:“张凤兮身中我独门暗器,命不久矣。但我教行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可令长老们失望啊。”
说罢,安排宗弟子回屋抬起赵飒飞尸身,一并离去。樊长老等人消失,屋外众人立时群起喧闹,追赶张凤兮。杨羽清看在眼中,心思清明:“齐林王、沙布封、司空玄看似逼杀,想必手下留有余地,不然已张凤兮能为,一人独占三大高手,又有樊长老虎视眈眈,断不会如此轻易。不过此刻,张凤兮已成众矢之的,这君山怕是出不去了。”
让边城青先行回转,只身追赶。洞庭湖碧水茫茫,一忘无垠。君山屹立,岸口守卫大多因宗主之事,尚在山腰,只留下一掌之数,把守船只。待张凤兮赶到,守卫不知其故,先行招呼。“教中出现刺客,怕是出行外逃,可有看见人影。”
张凤兮故作镇定,却是不由回头看去,见无人追赶下来,这才稍稍安心。自己全力施展,当有片刻功夫,可供离开。只要上了船只,再要追赶,亦无需担忧。一名守卫闻言,先是一惊,下意识扭头。张凤兮心中一沉,暗道:“竟有人已经到了!”
思绪未止,劲风横扫,张凤兮连忙踏步后退,却见五名守卫已经倒地断气,显是不活了。“谁!”
张凤兮紧握凤箫剑,目光凝聚,一扫眼前。却听一道熟悉声音响起,眼前船只上,一道白衣如雪的人影,如闲庭信步,缓缓走出,定眼看去,赫然便是杨羽清。“为何要杀他们!”
张凤兮十指紧握,骨骼如要爆裂而出,“咯咯”作响。“他们不死,你过不了这洞庭湖。”
杨羽清站定身子,从怀中取出一白一靑两个瓷瓶,丢入张凤兮手中:“樊长老的暗器恐怕别有乾坤。白色瓷瓶内有解毒药丸,服下后运气调息,可祛毒害。青色瓷瓶内为金疮粉末,可复外伤。”
张凤兮手握瓷瓶,一时无言。物是人非,如今看来,天玄教宗已然变幻,再非自己可栖身之地,何其可悲?杨羽清抬手按在张凤兮肩头,小声说道:“张兄,我们信你。”
拍了一拍,走向山路树林。张凤兮正自思忖杨羽清所言何意,却见从另一船只上,下来一条曼妙身姿。大红的袍子,随风而动,青丝垂落,一张略施粉黛的可人脸庞,便露在张凤兮眼前。张凤兮双唇微启,可是话在嘴边,却又不知如何说。倒是苏漫“噗嗤”一笑,端得令百花生愧。此一刻,苏漫全凭己愿,只是天生媚骨,犹见妖娆多姿:“张堂主还在发呆,怕不是等着欧阳苍等人追赶而来”张凤兮回过神来,见苏漫已经抱起一具尸体丢入船中,虽不解其意,仍然照做。不过几个吐息,五具尸体尽数放置船中,苏漫又道:“安然之后,打开此信。”
从怀中取出信笺,径直放入张凤兮衣内,稍稍停顿,已无心多言。目送张凤兮跃入空船,行驶而去。船后,装载着五具守卫尸体的小船,以麻绳连接前船,一前一后,朝对岸行去。船影渐失,人已不在。苏漫眼角,再是忍耐不住,滑落一滴清泪。双船渐行渐远,张凤兮几度回望,岸边已无苏漫身影,却是不知何时,隐约可见沙布封、司空玄、欧阳苍等人聚集岸口,而杨羽清、边城青、苏漫三人姗姗来迟。仰天惨笑,背后这君山,此生怕是无缘再上,而这洞庭之外,又有何处,是自己的归宿?纵马红尘二十载,天地虽大,已无容身之地。感念,感悲,不知几时,船只一晃,却见后方之船不断下沉,自己船尾已然倾斜。张凤兮当机立断,挥剑斩断麻绳,后船失去牵引,最终沉入湖底。张凤兮瘫坐甲板,苦笑再三,似是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信笺看来,内中题着一行楷书:“张凤兮乘船而逃,岸口五名守卫急急追赶,丧身湖内,张凤兮不知所踪。”
入夜时分,无月无星,一片漆然暗淡。君山一处角落,一间寻常屋舍,一盏昏红烛影。红烛下,一壶茶,二盏杯,三指扣案,四边方桌。方桌旁,两张短凳,一道人影。人影卓卓,娉婷万千,绝艳脉脉。蓦然门扉响起,门外人影清秀挺拔,笔直如剑。门开,人照面。杨羽清、苏漫二人眼神互换,无需言语,心意,已然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