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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炼见孩童眼色深邃,全无贪婪模样,心有赞誉。伸手轻抚弓臂,满是爱惜模样:“奥妙谈不上,不过年轻时在塞外游玩,逢一老者,他满身是血,性命垂危,很是可怜,便送去清水肉干、止血伤药。老者自知受伤已深,命不久矣,膝下又无儿女,这便将六合紫气弓相赠。他曾言语,此弓识主。我本是不信,老者去世后,我也多番尝试,不得其果。”
说着,告歉一声,先行离去。过得一盏茶的时间,这才捧着一张皮囊前来。皮囊重重包裹,待到展开,内中竟是夹了七支乌黑木箭。听周炼说道:“此箭名为四象归化。除此箭之外,寻常箭矢难堪紫气弓之力。”
孩童抽出一支箭来,立于眼前,顿觉寒气森森,稍作打量,道:“与弓似是一般材质,倒是箭簇较之寻常长了些许。我朝多有无扣、透甲二箭。此箭簇较无扣多了锋棱,较透甲更见精巧,若是真能用紫气弓射出,怕是百步之内,穿透铁石,亦是轻而易举。”
“嗯?”
周炼不禁又是打量起身侧孩童:“如此年纪,如此见识,的确非是那群庸人可比。且看来。”
手指点向长弓,道:“此弓伐紫云木为干,取九色鹿茸为角,鹿皮为胶,以水、冰、云三蚕丝为线,抽耗牛肌为筋,外刷桐油,炼明火,涂蟾液。”
每说一处,手便指向一处,口中便是一声赞叹。遂又拨了拨弦,道:“再看弓弦,内缠蟒、虎、豹三筋,外缠三蚕丝。是以千万人中,拉动此弓者,不足一手之数。所谓认主,也是此意。”
“弓上六材,箭上六材,无一不是万里挑一。”
孩童由衷赞叹:“想来箭体也是紫云木为材质了。好弓,好箭。”
说到此处,放回手中箭矢。“你虽然未曾将弓拉至满月,却已能看出修为。若是假以时日,紫气弓定能认你为主。我心意已定,你不必推辞。”
说罢,周炼再也不看弓箭一眼。“好。”
孩童也非故作姿态之辈,周炼话已至此,亦无需推搪:“这大衍雅居在下很是喜欢。既然你说弓箭相赠,那这大衍雅居想来也是在下的了。在下并不精通商贾之道,还请周掌柜留下掌管,至于人客,在下自然会安排。”
周炼微微一怔,看向孩童的眼中,愈发炙热。忽得传来叩门声响,周炼正要请退来人,哪知大门稍一开启,来人闪身而入,不待周炼言语,来人已先说道:“周掌柜无需客气,吾只是来寻此二子,还请周掌柜借上一步。”
说话间,腾挪移位,如影似幻,已站立二子身后。二位孩童正欲出招反击,来人双手一按,又将二子按坐下来。这一变故不过喘息之间,已然可见来人非凡之能。且见来人一身白衣,不染纤尘,身形虽见瘦弱,却气度万千。双眸透力,如能穿透人心。头发不足一寸,隐约可见头顶结疤,多半曾是佛门中人。来人见周炼未曾答话,当下道:“周掌柜曾说,若能拉开六合紫气弓,便将整间大衍雅居相赠。如今吾愿一试,若是不能,便不再多做叨扰,若是拉至满月,还要打搅了。”
说罢,凝气一哼,也不见如何动作,取弓后退,一气呵成。左手持弓,右手骈指勾弦,气息吐纳,霎引云气风雷,六合紫气弓应势弯曲,竟成满月。众人惊愕之间,来人拉弦之手一松,乍闻响雷一炸,风气随之一散。“哗啦”一声,来人身前八仙桌顿时四分五裂,木块散落一地。来人口中称赞,仍是将六合紫气弓放回原处。周炼见来人轻而易举便拉动六合紫气弓,足见雅居内之人纵然合力,也难以留下此人。再看他并无夺取弓箭之意,稍稍放下心来,道了声:“请便。”
转身离去。来人也不多做寒暄,从怀中取出两块古玉,放置二子身前。说是古玉,实则不过一块碎片。玉片看似年代久远,玉身夹杂血色,宛如龙身。“今日相会,自当有所保密,不可随意透露。此玉本有九块,九块相合,即是为龙。他日若是九人齐聚,便是你我再见之日。”
短短一番交待,来人已然不知所踪。二子尚未从适才引弓之威中清醒过来,再见桌上玉片,木然收入怀中,恍若梦境。风云涌动,狼烟四起。葬火教三进中原,西凉首当其冲。西凉铁卫,列阵而战,无奈葬火教诡异手段层出不穷,死伤无算。眼见兵败山倒,西凉铁卫撤入城中,发书求援。葬火教困城不攻,战局一时胶着。七日后,中原正统盟主裴风战,率领正统八派弟子前来相助。葬火教洞悉在先,于凉州以东文车泽设下伏兵,凭蛊毒之害,围困正统联军。其时,武当、少林、峨嵋三派弟子,借地势之利,破围而出,设下“三星困龙”之阵,与其余五派里应外合,拼死搏杀。短兵相接,一时杀声震天,血流成河。同时,凉州铁卫出城反击,葬火教大败。此战过后,正统八派实力大损,武当内门执事于战中失踪,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于此同时,中原天玄教宗汇集兵力,北上进军,欲一举铲除正统势力。点苍剑派首席弟子南宫欣舞,协一百点苍剑派门徒,与天玄教宗会战汝宁。且战且退,诱敌入瓮。其后,横渡汝河,扎寨安营,以逸待劳。是夜,天降大雪,汝河水面凝冰,船只不能通行。青龙堂主欧阳苍,领军冰面行走,南宫欣舞趁机破冰淹敌,教宗弟子半数埋骨汝河。欧阳苍不甘,只身迎战南宫欣舞,却受困点苍剑派阵法之中。眼见败局已定,欧阳苍负伤逃离。只此一战,“南宫欣舞”四字名动天下。初出茅庐,却以百人之能,大败十倍之敌,威名赫赫,尤胜其师。又是一年寒冬,飞雪天降,满目银妆。一缕阳光投落,白雪晶莹。早已落败的家族,昔日鼎盛不再,徒留断壁残垣,埋葬皑皑白雪之下,纵然千愁万苦,亦是无以言表。萧条孤寂之中,一条消瘦人影,徐徐行来。长袍青蓝如洗,狐裘洁白似玉。青丝染雪,人,似乎已天地一色,不惹尘埃。来人纤腰轻折,从雪地中摸出板一块牌匾,伸手拂去积雪,露出“南宫世家”四字。字上金漆褪落,唯有斑驳,述说曾经。“呵。”
一声笑,无悲无怨,身形,却是忍不住一阵颤抖。眼看家门近在咫尺,一步,天远地长,不敢进,不愿进,不能进。恍惚之中,昔年亲人言语尚在耳畔,殷殷切切,声声召唤,催得来人终究难敌思念,一步一步,走向心中至亲至远的所在。举目无人,雪寒,人,更寒。执剑的手,如今是这般无力,留不住亲人,留不住过往,便是手中牌匾,也握不住。“果然还在。”
声如玉泉滴石,沉鱼出听,却是淡漠得不着一丝人世情感。顾不得掉落的牌匾,芊芊柔荑,抚摸着眼前梅花,清香素雅,一如从前。白雪千里,唯有白梅中一抹粉色,妆点人世苍茫。人影,在阳光下,愈发纤长削瘦,融入树影,难以分辨。摘下一瓣白梅,含入口中,似要记住自己家破人亡的经历。清香中,苦涩的滋味,犹然熟悉。胸前,梅花银扣绽放,不知何时,落上一滴清泪。来人紧了紧披在身上的白裘大氅,依着来时脚印,渐渐离去,再无回头。忽而风动,梅树上白雪曼舞,似挽留,又似送别。夜空无星,一轮寒蟾幽幽,照看人间多少恩仇。这一夜,火光照白雪,偌大的点苍剑派亮如白昼,擎天巨剑威风赫赫,屹立门派,见证昌荣,却挡不住风云变幻。门派弟子,身着棉袍,手持火把,五人一组,十人一队,往来巡逻,如临大敌。黑暗之中,一人,缓缓独行而来。看着眼前兵刃在握的点苍剑派弟子,柳眉微蹙,面容依旧平淡如水。足踏积雪,发出“咯吱”声响,惊得众人心神一提,宝剑出鞘。“谁!”
一身形魁梧的男子循声而望,见来人模样,倒是舒缓了一口气,面色轻松之余,又是一阵紧张:“原来是南宫师姊回来了。”
来人蓝袍白裘,恍如绝尘仙子。汉白玉般的面容洁净无暇,不喜不忧。黛眉轻扫,琼鼻似玉,双眸点漆,宛如画中人。盘发为髻,云鬓如丝,点缀连璧。双手背后,气态自生,令人不敢逾越。“嗯?”
一声悬疑,南宫欣舞脚步不停,来到那男子身侧,行动如风,带起梅花气息,淡远疏香:“发生何事?”
有心关心,语气却平淡如水。饶是那男身坚体壮,亦是不由退后一步,万是不敢让一身世俗,沾染来人高洁:“问剑楼失窃,云破月不知所踪,师父尚在问剑楼内。”
“嗯。”
南宫欣舞浅然回应,人却消失在众人眼前,只留下一抹清香,如真似幻。那男子见南宫欣舞远去,这才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角冷汗,对身侧弟子说道:“每每与这南宫师姊说话,总觉得如坠冰窖一般。”
他身侧弟子摇头叹道:“就是一块冰,我们可是不敢在她面前说话。”
转头看了看问剑楼方向所在,又道:“不过话说回头,南宫师姊的确能力非凡,今日归返,想来这盗剑贼也是藏匿不住。害得我们师兄弟在寒风中苦站良久,西风师兄,我们可得好好招呼招呼他,定然不能让他好过。”
这“西风师兄”,正是当年于大衍雅居拜入点苍剑派的西风烈。入门之后,跟随丘玄归习剑,而今也算有所成就。说话间,二人肩头忽得一沉,不及回头,便听得一声冷语:“嗯?你们说谁!”
一声如黄鹂初啼,却是有意压低声音。二人心中惊慌,竟是不敢回头:“南宫师姊,我们什么都没说……”尚未说完,身后之人已是大笑起来。这方一听,才察觉此人声音虽是故作冰冷,却是全然不及南宫欣舞那般淡漠。转身看去,不由莞尔。来人一袭素袍,衬着凝脂般的肌肤,吹弹可破。五官精致,一双眸子如黑夜中明星闪烁,煞是动人。见她笑意未止,指了指西风烈二人,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半晌,方才舒缓下来,问道:“西风小师弟,南宫姊姊回来了?”
西风烈见来人并非南宫欣舞,心中少了拘谨,出言打趣道:“是啊,裴二小姐。不过南宫师姊应是去了问剑楼,想来是与师父有所商讨。”
所谓“裴二小姐”,自然是裴风战的小女儿裴静姿了。幼年时已是玲珑可爱,如今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因她古灵精怪,全然不似其姊姊一般沉溺武学,亦不似南宫欣舞一般与人淡漠,倒是极为讨得众弟子喜欢,相处之中,不免率性许多。西风烈入门较晚,虽然年长,却也得唤她一声“师姊”,内心中,却看似自家妹子般疼爱。只见裴静姿朱唇一翘,杏目四看,见无人前来,便得意说道:“还想好好教训盗剑贼?你们可知这盗剑贼是谁?”
看她故作神秘的姿态,真真吊足了胃口。西风烈本是藏不住心事之人,脱口问道:“你知道?是谁!”
裴静姿素手芊芊,伸到西风烈眼前,摇头晃脑道:“这个嘛……西风小师弟……”西风烈见状,连忙后退,双手捂住衣襟:“别别别,裴师姊,我可真没银两了。”
裴静姿一脸怀疑,娇哼一声:“前些日子,可有弟子说你和众师弟掷骰子赢了不少。说起来,我点苍剑派素来不沾赌,更是严禁门下弟子肆意饮酒……”“就这么多了。”
西风烈闻言,立时将怀中银两放在裴静姿手上,一脸讨好:“哪有此事,师姊冰雪聪明,切莫听信他人造谣是非。”
裴静姿也不看银两多少,稍稍一掂,收入怀中:“那是自然,我自然是不信。”
左右看看,并无行人,这才压低声音:“这盗剑贼的身份可了不得。中原五大传奇,南杨北萧,司徒宫堂。南宫师姊是这宫一脉,而这盗剑贼可是南杨后人。说起来,问剑楼中的云破月正是南杨世家之物,如今取走,也算不得偷便是了。”
说罢,伸手拍了拍西风烈肩头,一派老气横秋:“西风小师弟,你可要勤加苦练,切莫耽误。”
说罢,双足交错,飞也似离开二人视线。“师兄,”西风烈身侧弟子轻声说道:“裴师姊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较早入门的弟子,对此事多有了解。而且上次只是你我二人小赌一把,输的人可是你啊。”
西风烈心中正自拿“南杨”与南宫欣舞一番比较,一听此言,不由大叫一声:“早知如此,我……”转身一把揪住那人衣领:“你不早些提醒我,快些把赢我的银两交出来,不然我可要送你去师父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