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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铁见他一脸疲惫,显是厌倦武林争斗,他自然不好强人所难。只是念及现今处境,脸露酸苦:“取得又能如何。朝廷容不下,中原正统亦视我为眼中钉,天玄教宗也定我叛教,茫茫天下,又有何处容身?”
“若是纷争扰扰,又岂能以一家安宁,而误苍生百世?不过徒自欺人。”
一番言语,非是出自杨普明之口。款款软语,似乎下定决心,随着房门打开一瞬,传入二人耳中。门口,素雅黄衫,螓首蛾眉,亭亭玉立,风姿如浴。赫然,便是那个与世无争的云青念。
夜风狂作,秋日里第一场雨,淅淅落下,为这一夜疾风,再添寒凉。
太极湖,涟漪荡漾,倒映的灯火,被打成碎片。湖波泛光滟,叠叠宕宕,宛如白昼。一侧深沉,一侧耀眼,幽幽明明,好似混沌扭转,终归虚妄。
张铁伤势少许好转。杨普明本是吩咐他多做休息,可他不愿错过这等光景,看着眼前奇妙景象,心慨万千。
诸葛柏站其身侧,同样的景,却是别样思绪。手,不由探入怀中,握着收藏衣内的信笺,望天,茫茫,看地,茫茫。灯火如幽冥,辗转三生梦。松开信笺,手在杨羽清的小脑袋上轻轻抚摸,眼中闪出一丝不舍,无奈风波,如这秋雨,不期而至。挤出一丝勉强笑容,道:“杨兄得子如此,羡煞人也。”
看着对于白日事情并不熟悉的二位妇人,诸葛柏自是乐得款款而谈,其中不乏对杨羽清褒奖之意。诸葛松听得也是得意,摇晃着小脑袋,道:“我就是知道哥哥厉害,拿下一匹马不在话下。”
迎着诸葛柏瞪来的眼神,立时埋头吃饭,不敢多言。
张铁被一路追杀,自然知晓那两匹名驹厉害,尚在幼马,已见威风凌凌,若是成年,更是可谓神驹。听闻杨羽清这般年幼,竟能驯服其中之一,错愕之间,对于杨羽清愈发青睐,不由张口称赞:“想不到贤侄这般厉害。那两匹马驹,可是葬火教从鞑靼手中,索要的纯种大宛名驹,在鞑靼一脉中,也算得上万里挑一。寻常马夫,连接近也是不敢。杨兄之子,果然英雄少年。”
杨普明欢喜之余,也是生怕杨羽清因此骄傲,丧失初心,不时出言提点:“名马也好,英雄也罢,我都无所要求。只是所行所为,不失本心,无愧天地即可。另则,做人坦诚为要,少耍些小聪明。”
杨羽清在几人夸奖之中,似飞上了天一般,心猿意马,面对杨普明一头冷水,虽有扫兴,却无怨怼。少年心性,转瞬即忘,跳上云青念怀中,吸了吸鼻子,道:“不是自古便有,不爱名马非英雄,不饮名酒非好汉么。”
说着,珍珠似的眼睛,滴溜溜转向杨普明面前一碗纯酿。他这小孩模样,说着武林豪客的话,不伦不类,却是逗得大家一阵莞尔。杨普明闻言皱眉,脸色一沉,道:“小小年纪,喝什么酒。”
杨羽清做了个鬼脸,又窜到诸葛夫人身后,调皮道:“我哪里小小年纪。有道是‘朝为牛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又跑到张铁身后,道:“人小心不小。我可是知道爹亲的威名,总有一日,我也要成为跃门之龙。”
他年纪虽小,却是懂得审时度势。知晓这位张铁叔叔可是与爹亲交情匪浅,势必不会当面教训自己,这才壮了胆子。
“跃门之龙?”
诸葛柏心中一紧,不做神色,拦腰抱起杨羽清,笑道:“杨兄,我九岁之时便偷酒喝了。”
给诸葛夫人使了个颜色,诸葛夫人苦笑摇头,取了两只碗来,倒上酒水。诸葛柏对着杨羽清、诸葛松二人道:“只此一杯,若是多了,自然惩罚。”
说话间,推送酒碗,给杨羽清、诸葛松一人送去一碗。
二位孩童乐得咧嘴欢笑。诸葛松最先按耐不住,起初小抿一口,不觉味道如何,随即大口入喉,立时涨得小脸通红,将口中酒水喷了一半,连连咳嗽,还不忘使劲吸着凉气。比较之下,杨羽清慢条斯理,细细品味,其模样,似极了此中老手。
杨普明见状,一拍桌案,质问道:“羽清,你可是时常偷喝!”
诸葛柏打趣道:“我可是时常发现酒窖中少酒,这一条命的两兄弟,怕是都好这口。”
杨普明一想不错,哑然失笑,举起酒碗,朝着张铁面前摆放的大碗一碰,说道:“张兄,昔日一别,已有十年未曾见面。为兄先干为敬。”
一口饮罢,便要为张铁举杯。哪想,张铁双臂虽失,亦非娇气,张口,咬住碗椽,仰颈喝了个干净。一甩头,那碗稳稳落在桌上。
杨羽清、诸葛松自幼习武,倒是第一次看见他人出手,这般技艺,煞是厉害,连忙拍手叫好。诸葛柏颇有担忧:“张兄,还是少饮为好。”
杨普明为自己与张铁斟满一碗,道:“诸葛兄,这你可有所不知了。我这位兄弟,不论伤势大小,这酒可是不能少。”
张铁大笑一声,又是先前方法,饮干碗中酒水。看着杨羽清、诸葛松二人,心头一酸,自己的孩儿也是这般大小,却是不知要受何等折磨。看向杨普明,深沉一叹,道:“大哥,先前所言,可是算数?”
先前二人交心,杨普明本有意答应,却碍于现下家中妻儿,不得不拒绝。而后云青念一言,倒是让他下定决定,答应下来。此刻听张铁提出来,自然点头:“这个自然,非但如此,便是你的孩儿,大哥也要拼力保全。”
张铁点了点头,浊泪滑下,不是难过,而是为这位多年好友承诺,心生感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待杨普明为其又满上一碗,强忍口中哽咽,道:“大哥,小弟这里先敬你一碗。”
咬住碗椽,又是一碗,喝的干净,道:“再满上一碗。”
他这突来反常,在座众人均有几分奇怪,隐隐生出不祥。杨普明甚是了解张铁心性,心中疑惑,也不多言,先干了碗中酒水,这才为二人一一斟满,口中劝道:“最后一杯。虽然你酒好酒,但是不利伤口。”
张铁不置可否,猛然起身,对着众人一拜,也不管将扶起自己的杨普明,抽了口冷气,又是一滴泪水落下,说道:“今日多谢诸位救命之恩。如今,张某已是残废之躯,大哥肯为张某完成心愿,感激不说,只有一声‘兄弟’。”
转身,对着杨普明问道:“从前,你为我挡过一剑,而负重伤。我背着你,返回天玄教宗。那时,后有强敌,你说过什么可曾记得。”
杨普明只觉他口中语气乍变,心觉有异。张铁见他并不开口,郑重道:“你要我放下你,独自离开。你说‘既然是兄弟,便不该以残废之身,连累兄弟’。我至今记忆犹新。为你这句话,我敬你。”
咬起大碗,不顾酒水浇到脸上,不顾体内疼痛,硬是喝了下去。
众人无不动容。杨普明也是百炼之钢,依旧感慨。举杯,喝酒,一切不需言语。却听“呯”一声,酒未入口,张铁竟将大碗摔在地上。众人惊愕之间,张铁抢步跃出房门,朝雨中奔去。
“爹,快抓住他!”
杨羽清并未体验过这般兄弟情谊,又擅于捕捉细末,倒是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呼喊。
杨普明大步追赶。他轻功虽好,但张铁既为以收集情报为主的朱雀堂主,其轻功之法,冠绝当世。杨普明伸手抓去,竟补了个空,“嘶啦”一声,仅仅扯下一片衣角布料。
且见张铁身如流星,稍一错过,他人已化点水蜻蜓,纵身扑向太极湖畔一座点灯石台。不及众人开口喝止,一头撞去,刹时鲜血喷薄,红白之物,弥漫在雨水之中,淅淅沥沥,落了一地。
眼见交心交命的兄弟,惨死面前,伸出的手,僵硬,颤抖。煞白的脸,任凭雨打风吹。天色又黯了几分,似也悲悯人世。秋雨加急,满脸水珠,不知是雨,是泪。
二位妇人撇开脸去,不忍看着凄凉一幕。伸手,掩住身前孩童双眼。
良久,诸葛柏问道:“羽清,你适才大叫,可是猜出此景?”
杨羽清挣脱娘亲双手,道:“刚刚张叔说‘既然是兄弟,便不该以残废之身,连累兄弟’,而且他眼色好像……总觉得不太正常。所以看见他跑出去,我才叫的。”
他平日顽皮,也曾捉些飞鸟、野禽,与诸葛松烤了食用,可是真人惨死,还是这般手段,他幼小心灵怎能不惧。
诸葛柏看着张铁浑身被雨水打湿,幽幽一叹。转而看向杨羽清,心中一股怪异却是愈发浓厚。不自觉,按住怀中藏匿信笺位置,暗自思索:“莫非,羽清就是其中之一。”
想到亲眼看着长大的孩童,将入滔滔浊浪,恨不能扼腕叹息。
雨水愈下愈大,众人衣衫均已湿透,却是无人离开一步。看着如石雕般站立的杨普明,竟不知道如何安慰。生离死别,早有所感。云青念莲步轻移,缓缓抱住杨普明坚实的腰,不发一语,只盼稍稍减缓杨普明心中悲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