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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讶异,凑近了问:“郡主何以这般匆忙,好歹等风寒好了再走不迟,况且方才奴婢回来,天上已开始落豆子,恐有一场恶雨,若即刻就走,只怕路上泥泞,颠簸的厉害。” 苏窈坐在炕上,一张芙蓉面埋在双臂里,闷了一会儿,才抬头。 “无妨,大不了走慢些。” 少女罕有如此执拗的时候,白露满腹疑窦,却也不好再问,“是,奴婢这就命人去准备。” 眼下已临近晌午,从山庄回郡主府需得三四个时辰,白露谨记苏窈的吩咐,没有惊动庄子里的人,亲去寻了两个侍女,又从侍卫里挑了两个结实能打的,而后分头准备吃食,马车等,两刻钟不到的功夫已备好了。 有长公主的命令在前,苏窈在郦水山庄里能横着走,支开巡逻侍卫和丫鬟并不是难事。 苏窈的行头也简单,不施粉黛,只一支玉簪挽发,系上幕篱,从后门上了马车。 马车很低调,是庄子里的仆妇采买时用的。 苏窈将车帘撩起,在钩子上挂好,铅云低垂,马车正穿过一片林子,鼓噪的风似要将树连根拔起。 的确是要下大雨的架势。 急风猛灌,苏窈撩开帘子没一会儿便咳嗽不止。 白露坐在车头,扭着半个身体掀开车帘,“郡主,外头风大,您当心着凉。” 苏窈咳嗽完,嗯了声,放下车帘,白露进来替她倒茶,苏窈喝了几口,马车过陡坡,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她忍住不适,靠车壁坐着,外头雨打风吹,雷声轰鸣。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马儿忽然嘶鸣,车身剧烈晃动一下。 苏窈捂着唇咳嗽了下,“怎么了?” 侍女们齐声说着什么,雨声里压根听不清,马夫抬高嗓音回道:“回郡主!前儿的桥断了两条铁索,怕是雨师爷发难,叫打松了,咱们马车怕是不能过去了!” “可还有其他的路?” “这木桥是最近的,若绕远路,天黑都下不了山呢!” 苏窈闻言,掀开帘子下了马车,两名侍女一左一右站在她身旁,木桥应是年久失修,剩下的链子随桥身荡甩,晃如无根浮萍。 瓢泼大雨里,她鬼使神差地往来路看了眼,瞬间浑身血液凝固。 林子里的边缘小路旁,魏京极坐在高头大马上,松握缰绳,不知看她看了多久。 魏京极见暴露了,不躲也不避,双腿一夹马肚,慢慢驾马朝她过来。 这时,她身边的侍女也瞧见了,认出人后,慌忙将头低下,白露吩咐马夫带侍女走远了,自己替苏窈撑伞,直到青年在她们面前翻身下马,她才将伞毕恭毕敬递给魏京极,自己也退下。 苏窈见着魏京极,不禁想起他连日来的咄咄相逼,当下的语气微冷:“你跟着我做什么?” 说完,又是一阵咳嗽,苍白的脸绯色弥漫。 魏京极看着她好一会儿,径直上了马车,竟也叫他找出了一件大氅,他将苏窈整个人裹好了,抱上马车。 苏窈方才被冷风一吹,进了马车,反觉得额上发热。 魏京极默不作声,给她倒好茶,发觉是凉的,从林间拾了些树枝,带到车上。 外头雨下的很大,捡回来的木头也是湿的,苏窈刚想开口,忽而哗一声。 他收剑入鞘,将自己的袍子脱下来,丢进柴堆里。 火很快燃起,马车内温度升高,像一座温暖的小屋。 魏京极在火上架好茶壶,又低头在苏窈的包袱里翻翻找找,寻出一件红狐大氅,铺好了,朝她看来。 苏窈僵硬的坐着,半晌没动。 魏京极眸色漆黑无光,他凑近了,不等她反应,便将她抱去大氅上坐着,然后摸上她的脚踝。 苏窈整个人都蜷缩了下,吓道:“我自己来。” 他竟还注意到她鞋袜湿了,大氅里裹着干净罗袜和巾帕。 魏京极松手,坐在她原来的位置,曲着一条腿,另一条伸直,手上拿着一根树枝拨弄火丝。 他只穿了一件外袍和雪白中衣,外袍拿来烤火了,眼下只着一件中衣,白衣黑靴,领口微低,却衬的他整个人禁欲矜冷,凛然不可犯,高束起的长发间落有雨珠,如雪山霜珠清露凝结。 苏窈背对着他换鞋袜,换好了回头,魏京极倚靠在车窗前,长睫微垂,侧脸英挺俊美,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回头,恰和她的眼神对上。 “还冷么?” 苏窈别开眼,摇了摇头。 茶水处开始冒热气,魏京极伸手将茶壶取下,给她倒了杯热茶
,看着茶面圈圈涟漪,他道:“今日之事,是我不对。” 她心跳微滞,就听他说:“以后我不会强迫你做你不愿的事,别这么不顾身体了,嗯?” 苏窈本来打定主意不再理会他,她自小便是个守规矩的,生怕惹来旁人耻笑她无父母教养,或给已逝的父母亲丢脸。 如今这世道,女子落水被救就要嫁人,被看了足便被家中视作受辱,她与段凛乃众人心照不宣的未婚夫妻,家中长辈皆默认了,可她与段凛顶多也只是牵手。 可魏京极倒好,上来便与她直言不讳,还当着段凛的面与她耳鬓厮磨,甚至吻她,即使段凛被蒙在鼓里,也足以令她羞愧万分。 但苏窈没想到,魏京极服软服的这么快,让她一口气闷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魏京极说完,不见苏窈回答也不急,他看向窗外道:“你还记得你从前在这林子里迷路的事么?” 苏窈眸光微动,这一辈子也就迷路过那一回,想不记得都难。 …… 那是三年前的冬日,长公主邀她和魏京极来山庄游玩,她从小没别的兴趣,就爱看话本,尤其武林话本,到了山庄后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心中激荡不已,便与长公主商量,将茹安也接来同她一起住。 长公主应允后,苏窈豪气万千,穿了一身侍女们仿话本做出来的侠女装扮,便去找魏京极,说要自己骑马下去接茹安。 彼时魏京极正在练剑,睨她一眼,收了剑,抱臂似笑非笑道:“行,那祝女侠一路顺风。” 苏窈顺利迷路了,可她曾听魏京极说过,老马识途,她骑的虽是一只小马,却也是马,于是便从树腰上解开牵绳,放了马。 结果……小马速度太快,跑入林间便不见了。 苏窈跌了一跤,彻底迷路了,天色很快暗下来,青蛙格格声都让她浮想联翩,各种杀人越货的故事在她脑中上演。 她当时想,若有人来救她,要她以身相许她都能认真考虑一下。 想着便忍不住小声抽泣,这时,头顶的树忽然动了一下。 苏窈吓了一跳,这林间的树长得极高,枝繁叶茂,白日里能将日头都挡干净,夜里隐约的月光只显森凉,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眼睛在夜里泛着幽光。 她怕极了,慌不择路要离开,却脚底一滑踩空! 这时,树上跳下来一个人,传来枯枝碎叶的皲裂声,紧接着她耳边响起一道轻笑,隐含揶揄,“女侠这是哪门哪派的功夫?” 苏窈直接傻掉。 魏京极把她抱了上去,放下后,他还闲散地伸了个懒腰,半蹲着,托腮笑眯眯地看着她。 苏窈才反应过来:“你一直在树上?” “什么时候找到我的?” 魏京极忍不住牵起唇角,“你念叨‘老马识途’的时候。” 苏窈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羞恼道:“你来的这么早,为何都不叫我,我蹲在那腿都蹲麻了也不敢动一下,人家都是英雄救美,你光看着我在这干着急,你这样日后是娶不到太子妃的!” 魏京极实在忍俊不禁,也不否认是骨子里那点恶劣因子在作祟。 他敷衍着抚了她头顶几下,才慢悠悠笑道:“我不这样,怎能叫你长教训,日后若我不在你身边,你遇上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办?” 苏窈一听,立刻慌张地去拉他衣袖:“你不能一直陪着我吗?” 少女眼里的依赖,仰慕,信任,全然赤诚坦荡地交付于他,仿佛他是她不可失去,珍之爱之之人,无人能代替。 数年前凉透的血似乎又在他体内动了起来,少年魏京极出神半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轻缓。 “可以。” 洒在他脸上的月色在这一刻也变得温柔,“只要我在,你想做什么都不必有后顾之忧。” “就像今日,你一回头我就会在你身后。” …… 往事随月色织入回忆,又与如今场面混在一起。 魏京极确实做到了,不管什么时候,除了他出征的那几年外,每当她遇到麻烦或危险,他总是会从暗处现身,不计后果,不计代价。 像今日暴雨倾盆,她下意识往后一看,他仍旧站在她身后。 苏窈明白魏京极这个时候提起往事,是想勾起她的回忆,诚然她并不想上当,却也忍不住想他的好。 这么多年的情分,到底不是一朝一夕能抹去的。 她轻叹了口气,有些不自在道:“前边的桥断了,走不了,我们回山庄吧。” 魏京极眉宇间的阴翳终
于散了些,应道:“好。” ———— 苏窈继续回山庄住着,庄子里的都是长公主府出来的死契奴,也断不会嚼舌根,对突然入住某个院落的青年身份讳莫如深,眼观鼻鼻观心伺候着。 来山庄的第三日,苏窈接到了长公主的亲笔信。 她喂了点米给信鸽,又从一旁鲜嫩欲滴的石榴里捻了一粒送它跟前。 瞧它吃的欢,苏窈顺口问了一句:“这石榴是哪棵树结的,长得这样好?” 白露道:“厨娘说是外头摘的,山上有棵老石榴树,据说上百年了,果子能止咳,您要觉得好吃再命人去摘。” 苏窈点了点头,庄子里也种了许多石榴树,她还以为是里头摘的。 给长公主回了信,白石毅又呈上来一封姨母的信。 信中说,她已经知晓她答应段凛求亲一事,也与她几位宗伯通了信,堪将要定下纳彩的日子,不知她为何要推迟婚期,盼她给她一个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