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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南门丑事【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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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元康见一句话便把众人慑服了,更加洋洋自得,说道:“事到如今,我就把这事跟各位说说,待会儿或者尚有借重各位之处,这一件东西,或者各位从未见过。”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黄色的大封套来。封套外写着“密令”二字,他开了袋口,取出一张黄纸,朗声读道:“奉密旨,令御前一等侍卫郑元康依令行事,不得有误。领班邓。”读毕,将那黄纸摊在桌上,让众人共观。

乔丰满、裴启庆等多见博闻,见黄纸上绘有金银图纹,盖着朱红图章,看来确是侍卫领班邓羽鲲下的密令。邓羽鲲向称第一高手,素为大天元和吴郡王所倚重。

郑元康道:“农大哥,你不用跟我瞪眼珠吹胡子,这件事从头说来,还是令师兄李丰粮起的因头。有一日,邓领班邀了我们十八个侍卫到府上去吃晚饭。这十八个人呐,外边朋友送我们一个外号,叫作‘大内十八高手’。其实凭我这一点儿三脚猫本事,哪里说得上‘高手’二字?不过朋友们要这么叫,要给我们脸上贴金,那也没有法儿。再说,兄弟的玩艺儿不行,其他十七位,却不都像兄弟这么不成器。”

“我们一到,邓领班就说,今日要给大伙儿引见一位武林中响当当的角色。我们忙问是谁,邓领班微笑不说。待会儿开了酒席,邓领班到内堂引出一个人来。只见他腰板笔挺,步履矫健,双目有神,果然是一派武林高手的风范。他两鬓虽已灰白,但面目仍颇英俊清秀,想当年定是一位美男子。邓领班朗声道:‘各位兄弟,这位是南天门北宗掌门,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李丰粮大哥!’”

“我们一听,都微微一惊。李丰粮的名头大家是知道的,只南天门素来少跟官府往来,不知邓领班凭了什么面子能把他请到。饮酒中间,大伙儿逐一向他把盏敬酒。李丰粮也客气之极,说了许多套交情的言语,可一句不提他上京的原因。直到吃喝完了,邓领班邀大伙儿到厢房喝茶,他两人才把其中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李丰粮虽身在草莽,可是忠君报国之心,却一点没比我们当差的少了。”

“他这次上京,为的是要向吴郡王进贡一个大宝藏。这大宝藏嘛,那就是杜太保在长安所搜刮的金银财宝了。李丰粮说道,要找寻这个宝藏,共有两个线索,须得两个线索拼凑起来,方能寻到。一个线索是杜太保的一把军刀,那是他南天门掌管,他就携带在身。另一个线索可就难了,那是一幅宝藏所在的地图,自来由秦家宅世代相传。单有地图而无军刀,不知寻宝关键;单有军刀而无地图,不知宝藏的所在。只要二宝合璧,取那宝藏就如探囊取物一般。”

“我们虽在官家当差,可个个出身武林,都想:‘射阳名侠秦英豪何等厉害,谁敢惹他?’李丰粮见我们脸现难色,微微一笑道:‘在下若不是已经想到了对付秦英豪的计策,又怎敢轻易前来惊动各位?’邓领班忙问何计。李丰粮于是说出一番话来,只把众人听得连连点头,齐叫妙计。他到底说的是什么妙计,时候一到,各位自然知晓,此刻也不必多说。”

“次日李丰粮告别离京,邓领班就派我们依计而行。他一面琢磨此事,总觉李丰粮一不想升官、二不想发财,平白无端送我们这样一份大礼,天下哪有这等滥好人?料得其中必有别因,于是派了几个人暗中出京打探。我离京不久,就听到李丰粮闭门封剑的讯息,就备了一份礼物,上门道贺。”

“和李丰粮一见面,他显得十分欢喜,说道贵客上门,真求之不得,跟着悄悄地要我办一件事。乔掌门,说出来你可别生气,他是要我知会官府,随便诬陷你个罪名,将你拿在狱里,先关上几年再说。”

乔丰满吓了一跳,浑身汗毛直竖,颤声道:“李师兄为人原是如此,幸蒙郑大人明鉴,高抬贵手,小妇人必有厚报。”

郑元康笑道:“好说,好说。当时我就问他跟乔掌门有甚仇怨。他道,仇怨是没有,只是依他们南天门规矩,北宗掌门轮值掌刀的期限已满,那把镇门宝刀就须传给南宗,片刻延挨不得。倘若落到乔掌门手里,再要索回,不免就多一番周折。”

“这话虽不错,可是我不由得疑心更甚,当时跟他唯唯否否,既不答应,也不拒却,只在一边厢冷眼旁观。”

“酒筵之后,我想李丰粮这把宝刀非交不可,难以推托,我倒有法儿给他帮个忙。我如暗中将宝刀收起,他自然没法交出,乔掌门纵然不满,却也无计可施。这正是我立大功报隆恩的良机,岂能轻易放过?于是我悄悄走进李丰粮房中,待要找寻宝刀,却听得门外脚步声响,原来是李丰粮回来了。事急之际,只得躲入了床下。”

“只听得李丰粮走进房来,打开箱子,取出铁盒,突然惊呼:‘咦,刀呢?’听他这呼声惊惶异常,实非作假,看来这宝刀是给人盗去了。他立时叫了女儿来查问,李姑娘毫不知情,也很着急。不久农大哥进来了。师兄弟俩为了立掌门的事大起争执,提到了丁志清与李姑娘的暧昧之事,过了一会儿,李丰粮要农大哥去叫裴司珩来。李丰粮将铁盒交给裴司珩,命他去埋在关外。我在床下听得清清楚楚,暗想裴司珩这傻瓜这番可上了大当。”

“裴司珩走后,我在床下听得李丰粮不住捶床叹息,喃喃自语:‘好费冠英,好秦英豪!’当时我不知费冠英是谁,料想是秦英豪盗了他的刀去。却原来他接到了费冠英之子费望舒的拜帖,自知难逃一死,十分惶恐。但这时候偏巧失了宝刀,又不能就此高飞远走,一溜了之。”

“跟着李姑娘走进房来,说道:‘爸,我查到了你宝刀的下落。’李丰粮一跃而起,问道:‘在哪里?’李姑娘走近几步,轻声道:‘给包师兄偷去了。’李丰粮道:‘当真?他人呢?刀呢?’李姑娘道:‘我亲眼见到他将刀埋在一个所在。’李丰粮道:‘好,你快去掘来。’李姑娘道,‘爸,我要做一件事,你可莫怪我。’李丰粮问道:‘什么事?’李姑娘道:‘你去把包师兄叫来,我躲在门后。你问他是不是盗了宝刀。他如认了,我就在他背上钉一枚毒龙锥。’我心想,这位姑娘的手段好狠啊。只听李丰粮道:‘我打折他双腿就是,不必取他性命。’李姑娘道:‘你不依我,我就不给你取刀。’李丰粮微一迟疑道:‘好,你快去取了刀来,凭你怎么处置他。’于是李姑娘转身出去。当时我不知李姑娘跟她师兄有什么仇怨,今日听了裴司珩之言,方知李姑娘是要杀人灭口。嘿,好家伙!人家大姑娘掩埋私生儿子,这种事也见得的?”

他说到这里,众人都转眼去瞧包志法,但见他脸色铁青,双目不住眨动。

又听郑元康继续道:“我索性在床下卧倒,静等瞧这幕杀人的活剧,再则,我还得等那柄刀呢,何况李丰粮醒着躺在床上,我又怎能出去?等了没多久,李姑娘匆匆回来,颤声道:‘爸,那刀给他掘去啦。我好糊涂,竟迟了一步,他……他还……’李丰粮惊恐交集,问道:‘他还怎么?’李姑娘其实想说:‘他连我孩儿的尸体也掘去啦!’但这句话怎说得出口,呆了一呆,叫道:‘我找他去!’拔足急奔而出,想是惊恐过甚,奔到门边时竟一跤摔倒。”

“我在床下憋得气闷,宝刀又不明下落,本想趁机打灭烛火逃去,哪知李丰粮见她女儿摔倒,只叹了口长气,却不下床去扶。李姑娘站起身来,扶着门框喘息一会方走。”

“李丰粮下床去关上门窗,坐在椅上。但见他将长剑放在桌上,手里拿了弓箭,铁青着脸,神色极为惊怖。我心中也惴惴不安,如给他发觉了,他一个翻脸无情,我武功不及,只怕性命难保。”

“李丰粮坐在椅上,竟一动也不动,宛如僵直了一般,双目却精光闪烁,显得心下极为烦躁不安。四下一片死寂,只听得远处隐隐有犬吠之声,接着近处一只狗也吠了起来,突然之间,这狗儿悲吠一声,立时住口,似是给人以极快手法弄死了。李丰粮猛地站起,房门上却起了几下敲击之声。这声音来得好快,听那狗儿吠叫声音总在数十丈外,岂知这人一弄死狗子,转瞬间就到了门外。”

“李丰粮低沉着声音道:‘费望舒,你终于来了?’门外那人却道:‘李丰粮,你不认得我声音么?’李丰粮脸色更加苍白,颤声说道:‘是秦……秦大哥!’门外那人冷冷道:‘不错,是我!’李丰粮道:‘秦大哥,你来干什么?’门外那人道:‘哼,我给你送东西来啦!’李丰粮迟疑片刻,放下弓箭,去开了门。只见一个又高又瘦、脸色蜡黄的汉子走了进来。”

“我在床底留神瞧他模样,心道:‘此人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是当今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角色,果然是不怒自威,气势慑人。’他手里捧着两件物事,放在桌上,说道:‘这是你的宝刀,这是你的外孙儿。’原来一包长长东西包着的竟是个死婴。”

“李丰粮身子一颤,倒在椅中。秦大侠道:‘你徒弟瞒着你去埋刀,你女儿瞒着你去埋私生儿,都给我瞧见啦,现下掘了出来还你。’李丰粮道:‘谢谢。我……我家门不幸,言之有愧。’秦大侠突然眼眶一红,似要流泪,但随即满脸杀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她是怎么死的?’”

只听得当啷一响,秦可伊手里的茶碗摔在地下,跌得粉碎。她本来十分斯文镇定,不知怎的,听了这句话,竟自把持不定。琴儿忙取出手帕,抹去她身上茶水,轻声道:“小姐,进去歇歇吧,别听啦!”秦可伊道:“不,我要听他说完。”

郑元康向她望了一眼,接着说道:“李丰粮道:‘那天她受了凉,伤风咳嗽。我请医生给她诊治,医生说不碍事,只受了些小小风寒,吃一帖药,发汗退烧就行了。可是她说药太苦,将煎好的药泼了去,又不肯吃饭,这一来病势越来越沉。我一连请了好几个医生,但她不肯服药,不吃东西,说什么也劝不听。’”

秦可伊听到这里,不由得轻轻啜泣。孟元泰等都感十分奇怪,不知这不肯服药吃饭之人是谁,与李丰粮及秦氏父女三人又有什么关连。裴氏父子与南天门诸人却知说的是李丰粮的续弦夫人,但秦大侠何以关心此事,秦可伊何以伤心,却又不明所以了,都想:“难道李夫人是秦家亲戚?怎么我们从来没听说过?”

郑元康道:“当时我在床下听得摸不着半点头脑,不知他们说的是谁,心想秦英豪这么风头火势地赶来,只不过是问一个人的病。那人不服药、不吃饭,这不是撒娇么?但听秦大侠又问:‘这么说来,是她自己不想活了?’李丰粮道:‘我后来跪在地下哀求,说得声嘶力竭,她始终不理。’”

“秦大侠道:‘她留下了什么话?’李丰粮道:‘她叫我在她死后将尸体火化了,把骨灰撒在大路之上,叫千人踩,万人踏!’秦大侠跳了起来,厉声问道:‘你照她的话干了没有?’李丰粮道:‘尸体是火化了,骨灰却在这里。’说着站起身来,从里床取出一个小小瓷坛,放在桌上。”

“秦大侠望着瓷坛,脸上神色又伤心又愤怒。我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望他脸。”

“李丰粮又从怀里取出一枚凤头珠钗,放在桌上,说道:‘她要我把这珠钗还给你,或者交给秦姑娘,说这是秦家的物事。’”

众人听到此处,齐向秦可伊望去,只见她鬓边插了一枚凤头珠钗,微微晃动。那凤头打造得精致之极,几颗珠儿也均滚圆净滑,只珠身已现微黄,当是历时已久的旧物。

郑元康继续道:“秦大侠拿起珠钗,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头发,缓缓穿到凤头的口里,那头发竟从钗尖上透了出来,原来钗身中间是空的。但见他将头发两端轻轻一拉,凤头的一边跳了开来。秦大侠侧过珠钗,从凤头里落出一个纸团。他将纸团摊了开来,冷冷道:‘瞧见了么?’李丰粮脸如土色,隔了半晌,叹了口长气。”

“秦大侠道:‘你千方百计要弄这张地图到手,可是她终于瞧穿了你真面目,不肯将机密告知你,仍将珠钗归还给秦家。宝藏的地图是在这珠钗之中,哼,只怕你做梦也想不到吧!’他说了这几句话,又将纸团还入凤头,用头发拉上机括,将珠钗放在桌上,说道:‘开凤头的法儿我教了你啦,你拿去按图寻宝罢!’李丰粮哪里敢动,紧闭着口一声不响。我在床下却瞧得焦急异常,地图与宝刀离开我身子不过数尺,可是就没法取得到手。只见秦大侠呆呆地瞧着瓷坛,慢慢伸出双手捧起了瓷坛,放入怀中,脸上的神色十分可怕。”

只听得轻轻一声呻吟,秦可伊伏在桌上哭了出来,鬓边那凤头珠钗起伏颤动不已。众人面面相觑,不明其故。

郑元康接着道:“李丰粮伸手在桌上一拍道:‘秦大侠,你动手吧,我死而无怨。’秦大侠嘿嘿一笑道:‘我何必杀你?一个人活着,就未必比死了的人快活。想当年我和费冠英比武,大战数日,终于是他夫妇死了,我却活着。我心中一直难过,但后来想想,他夫妇恩爱不渝,同生同死,可比我独个儿活在世上好得多啦。嘿嘿,这张地图在你身边这许多年,你始终不知,却又亲手交还给我。我何必杀你?让你懊恼一辈子,那不是强得多么?’说着拿起珠钗,大踏步出房。李丰粮手边虽有弓箭刀剑,却哪敢动手?”

“李丰粮唉声叹气,将死婴和宝刀都放在床上,回身拴上了门,喃喃道:‘一个人活着,就未必比死了的人快活。’坐在床上,叫道:‘玲玲,你为我失足,我为你失足,当真是何苦来?’接着嘿的一声,听得什么东西戳入了肉里,他在床上挣了几挣,就此不动了。”

“我吃了一惊,忙从床底钻将出来,只见他将羽箭插在自己心口,竟已气绝。各位,李丰粮是自尽死的,并非旁人用箭射死。害死他的既不是裴司珩,更不是费望舒,那是他自己。我跟裴司珩、费望舒二人绝无交情,犯不着为他们开脱。”

“我见他死了,当下吹灭烛火,正想去拿宝刀,然后溜之大吉,裴司珩却已来到房外拍门,我只得躲回床底。以后的事,裴司珩都已说了。他拿了宝刀,逃来关外。我在床底下憋了这老半天,难道是白挨的么?加上我这位孟师弟跟饮马川向来有梁子,咱哥儿俩就跟着来啦。”

他一番话说完,双手拍拍身上灰尘,拂了拂头顶,恰似刚从床底下钻出来一般,喝了两口茶,神情甚为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