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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覆凌空飞过浮云落之上,这一带的烟火气最重,有的人家半夜还会烤饼当做夜宵,烟囱里还会冒着浓烟。往日都会热的直想脱件大衣,今次双手却冷得止不住的颤抖,差点没抱住怀中的麻袋。
无奈,她只得将其抱得更紧些,紧到指甲压进麻袋里要把麻袋里的东西生生掐死。而她很清楚,只用稍稍用力,那人的整条生命便会完全零落。
但她没有。
尽管她很清楚待会儿要见的那人打开麻袋后便会改变主意,甚至连她自己的生命也要一同葬送。她都没有因为自己,试图杀了她。
她太了解那人了。
每当自己抱着麻袋从天而降时,他都会早早在那里等待。然后从她怀中接过麻袋,而这场仪式中,她是送递人,他是接纳人。也只有在那蜉蝣般的一瞬,他才会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给她送去一点点的幸福和满足。就像接过一个个崭新的生命,他和她共同缔造的生命,里面就好像掺了他们共同的骨血。
她一直这样偷偷地自认为着,从心底认为着。不管这是新生的生命还是濒死的生命。
那一瞬,是他们最近的距离。她总会偷偷打量他弯起的眉梢。一瞬过去,一切又恢复原常,除了她还未熄灭的心。
然后,他便会坐在悬崖边上,温柔地打开麻袋,将里面的人重新释放出来,放平在身边,拿起剪刀,牵起一缕青丝剪下,将其对着月光看上几遍,便施了术法停止了她们的呼吸。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尸体推下去,消失在如水的月光中。
若是有人在中途醒转,他便会柔情似水地望着那人,丢给她们一个笑容。然后在女子的神魂颠倒中取走她们的性命。因此那些女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多半是幸福的。
她曾想过,若是躺着的是自己,可有幸看一看他的笑?若真可以,她便立刻死在他面前。
她也曾想过,若是躺着的是那个人,他还会不会那样肆意的笑,还会不会用温柔结果了她。
而今,前者仍然是个谜,而后者却就要解开了。
入酢峰上传来泠泠酒气,他每当来这总会随身带着酒。这次也不例外,奇绝的酒香飘到老远,待她过去他已半醉了。还是一袭白衣,风华料峭。她走近他想要拾起散落的酒杯,却突然被一双手揽在了腰间,她手下一松。怀里的麻袋掉在了地上。
他突然离她很近,她曾以为交接麻袋时是她此生离他最近的时刻,从没奢望还会更近。
她睁圆了双眼诧异地看他的脸,他的脸动容非常,一寸一寸靠了过来。就在她已经闭上双眼等待奇迹出现的时候,他却止住了动作,转而贴在了她的发丝间,在耳畔轻轻说:
“只有这样,我才能忘了此间的万般种种,毫不犹豫地做我应该做的事。”
那酒叫做三色酒,可让人醉倒于前生今世,说出心底最想说的话。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片刻过后,他像突然醒过来一般粗鲁地推开了她,眼神变得凌厉又坚韧,四下寻找滚落的麻袋。他像往常一样将麻袋置于旁边的石墩上,伸出手去解上面的粗绳。
忽然,一双手阻挡了他的去路。他抬头一看,竟是那个从来不敢忤逆他任何旨意的丫头。
那丫头将手轻轻扣在他的双手之上,有种陌生的温暖。阻去了他解绳子的动作,而声音的温度却与手的温度大相径庭。
“这家的女儿生来丑陋,平日里都是覆着面纱出门,我想她的爹娘定是不想她以真面目示人的,看在她人之将死的份上,将军便留她个体面吧。”
她的声音有条不紊,内里却是直惊百骸。她从没有像这样紧张过,便是去刺杀声名赫赫的国舅爷时,也无这般紧张。便是刚才他与她咫尺一般近时,也无这般紧张。若说方才是欢喜激动到了极点,此刻便是忐忑恐惧到了边缘,腥甜的血涌到嗓子眼儿,快要溢出来。
他没有在乎到她渐渐褪去温暖的手,只是草草地看了她一眼便点了点头表示应允。她终于长长得在心底舒了一口气,同时,左手已将一缕青丝奉上。
那人匆匆接过了发丝,发丝间打着一根玫红的绦子,那是她自己的头发,她特意取了发间最浓密的部分,一丝不苟地捋顺,用陌上的汁子染香。还打了绦子在上面。
他将发丝照着月华看了几看,今夜的月华格外温柔,她的心却格外忐忑。
俄而,他说“这发丝上还结了绦子,你有心了。”
他并不知道,在她的家乡,花烛之夜嫁娘都要将发丝赠予相公,而发间结绦则意味着两相欢好。可惜他连这是谁的头发都不知道。
她给他的,其实是自己的头发。
或许在那一刻她就想好了,就这样赌一把吧,赢了很好,不赢,也希望他珍重这缕属于她的痕迹。
她默默走到一边,麻袋中的人还没有醒转的迹象,她想将其抬起放到石墩上,以供他施法。
就在她抬起麻袋时,一串清脆的铃音响起,是那女子手上戴着的首饰经过摇晃后发出的声音。那时,她还远远想不到,便是这样一串微不足道的铃音让她满盘皆输。
那时,天地俱静,唯有一串铃音响着,有如梵音。
那人倏然拂袖站起,径直朝她走来。云雾缭绕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万分惊悸,她一边想着如何能平息他的怒火,一边自我安慰着或许他根本没听见,又或许,他根本不认识这串铃音。
云拨雾散,她看清了他的神色,怒不可遏。
他定住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她,不带一点温度与色彩,明明是黑白分明的一双瑞凤眼,此刻却像一轮死去的太阳,被人一点点抽去了光泽与生命。
她认得这种眼神,上一次出现还是他母亲被侧室灌了毒药被他撞见,也是这样的眼神,有如凌迟。满眼写着绝望和愤怒。当时她还只是偷偷地跟在他身后。没想到现在,与他站在对面的,竟是自己。
她当然记得,第二天那位侧室便离奇失踪了,竟是在深郊被找回来的。身上只剩了一具残骨,是被饿狼活活吃掉的。没有人知道会是谁干的,便是怀疑也不可能怀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童。
而在那一刻,他眼中的光才回来,也是一点一点的,从无到有。
他就那样盯着自己,一寸一寸盯穿自己。一只手却将麻袋打横抱起,慢慢解开,里面的人仍然没有醒转的迹象,安静的睡着,像一株入眠的花。
他慢慢放下她,左手迅速拔了剑鞘,直直插入对面女子的胸膛,她并无一点防备,便算她有防备又能奈何。眼前这个人,每一次都能轻而易举攻破她所有的准备。
剑锋刺中的地方并不是要害,只是剑已没身,她只觉得疼。却不知是哪里疼。
“滚!”他道。
他腰间还别着那缕头发,她忽然笑了,血从胸腔中涌出,边笑边吐血。
他不再看她,而是转身去看另一个人。
阑珊是在他将剑插入阿覆体内那一刻醒来的。很是不巧,醒来的第一眼便看见他提着带血的剑,目光凶狠地盯着对面的人。而对面那个负伤的女子,一袭白衣,笑中带泪,胸口处新刺的刀口还不断地留着血。
她认得她,那天在陌上花糕的小肆门前,她潇洒撇下金锭的样子,身后黑压压跪了一排人。
却不认识他了,他是萧兰枻的,也是阿棹。但却又谁都不像。
冷若冰霜判若两人。眼中射出冷峻的光。腰间还系着一束青丝。
她什么都明白了。
“滚!”一声低语裹着无与伦比的力量,眼前那白衣女子踉踉跄跄地逃走了。
“阿珊,你听我解释。”萧兰枻温柔地抚过沐阑珊的肩,却被她一把甩却被她一把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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