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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坐船在一个市镇边停泊了。王嘉遇想上岸游览。马老板不肯离开货物。再邀吉逸然时,她嘴唇一扁,神态轻蔑,说道:“这种破地方,有什么可玩的?”似乎在讥讽他没见过世面。
王嘉遇觉这女子骄气迫人,却也不以为忤。他见江南山温水软,景色秀丽,与玉璧峰的雄奇险峻全然不同,一路上从不肯错过了游览的机缘,当下上岸四下闲逛,喝了几杯酒,买了几斤枇杷回船,想请马老板和吉逸然吃时,见两人都已睡了,便也解衣就寝。
睡到中夜,忽听远处隐隐有唿哨之声。王嘉遇登时醒转,想起师父所说江湖上的种种变故情状,料知有事,悄悄在被子里穿了衣服。
不久橹声急响,下游有船上来。王嘉遇练过暗器,视力极好,虽然在黑暗之中,仍可视物。只见吉逸然突然坐起,原来她并未脱衣,又见她从被窝中取出一柄精光耀眼的长剑,跃到船头。
王嘉遇一惊,心想:“莫非她是水盗派来卧底的,要打劫这姓马的商人?这事叫我遇上了,可不能不管。”颜谷峰离山之时,曾说世间方乱,道路不靖,带着长剑惹眼,不免多生事端。因此他遵师父之嘱,随身只带了一柄匕首,那柄平日练习剑法的长剑留在了玉璧峰。当下一摸身边匕首,坐起身来。只听得对面小船摇近,船头上一个粗暴的声音喝道:“姓吉的细妹仔,你讲不讲江湖义气?”又听吉逸然的声音叱道:“讲又怎样,不讲又怎样?”
那人叫道:“我们辛辛苦苦的从九江一路跟踪下来,你倒好,半路里杀出来吃横梁子!”
这时,马老板也已惊醒,探头张望,见四艘小船上火把点得晃亮,船头上站满了人,个个手执兵刃,登时吓得不住发抖。王嘉遇已听出其间过节,安慰他说:“莫怕,没你的事!”
吉逸然喝道:“天下的财,天下人发得,难道这金子是你的?”
那人说:“快把两千两金子拿出来,大家平分了。咱们双方各得一千两,就算便宜你了。”吉逸然叫道:“呸,你想得美么?”小船上两名大汉怒道:“沙大哥,何必跟这横蛮的小娘皮多费口舌!她不要一千两金子,那么一个子儿也不给她。”手执兵刃,向坐船上纵来。
马老板听他们喝骂,本已全身发抖,这时见小船上两人跳将过来,更是魂飞魄散,大叫道:“王……王公子,是强人……强人来打劫……打劫啦。”王嘉遇将他拉到自己身后,低声说:“别怕。”
只见吉逸然身子一偏,左足飞起,扑通一声,把左边一人踢下江去,跟着右手长剑斩落。来人举刀一挡,哪知她长剑忽地斜转,避过了刀锋,顺势削落。只听得咔嚓一声响,那人连肩带刀,被削了下来,跌在船头,晕死了过去。
吉逸然冷笑一声,叫道:“沙老大,别让这些脓包来现世啦。”对面那大汉哼了一声说:“去抬老李回来。”小船上两人空手纵将过来。吉逸然只是冷笑,并不理会,让两人将右膀被削之人抬了回去,不久跌在江中那人也湿淋淋的爬上小船。
沙老大叫道:“我们流沙帮和你吉祥堡素来河水不犯井水。我们当家的冲着你五个爷爷的面子,不来跟你为难,可别当我们是好惹的。”
王嘉遇听他提到吉祥堡,心中一凛,暗想:“那天到玉璧峰来的丁寿康,也自称是吉祥堡的人!”
吉逸然笑着说:“你可别向我卖好,打不过,想软求吗?”沙老大大怒:“你到底按不按江湖规矩办事!”吉逸然笑着说:“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偏偏你们帮有这么多破规矩。”
沙老大说:“咱们话说在先,我们流沙帮已尽到了礼数,跟你好说好话,只盼双方不伤了和气。你五个爷爷可不能再说我们以多欺少、以大欺小。”王嘉遇听他口气,似乎对吉逸然的五个爷爷很是忌惮。吉逸然笑着说:“凭你这点玩艺儿,就能欺得了我么?”
王嘉遇听双方越说越僵,知道定要动手。从两边言语中听来,似是流沙帮想劫一批黄金,已经盯了很久,却给吉逸然中间杀出来夹手夺了去。流沙帮不服气,赶上来要分一半赃。吉逸然上船时身子如此沉重,想来背包中就藏着这二千两黄金了。王嘉遇心想两边都非正人,自己装作不会武功,只袖手旁观便是。
沙老大大声呼喝,手握一柄泼风大环刀,跃上船来,十多名大汉跟着纷纷跃过,站在他身后。沙老大一抱拳,说道:“你吉祥堡武功号称独步江南。今日姓沙的领教阁下高招!”吉逸然哼了一声说:“是你一人和我打呢?还是你们大伙儿一起上呢?”
沙老大怒道:“你也太瞧不起人啦!你船上还有什么朋友?请他出来作个见证,别让江湖上朋友说姓沙的不要脸。”他掉头对着舱口,说道:“叫舱里的朋友出来吧!”两名大汉走进舱去,对王嘉遇和马老板喝道:“我们大哥要你们出去。”
马老板全身发抖,不敢作声。王嘉遇说:“他们要打架,只不过叫咱们作个见证,没什么要紧。出去吧。”拉着他的手,走上船头。
吉逸然似乎等得不耐烦了,不让沙老大再交待什么场面话,冷笑道:“你定要出丑,可莫怪我手辣,看招!”刷刷两剑,分刺对方左肩右膀。沙老大身材魁梧,身法却颇为灵动,泼风刀一招“铁牛耕田”,反转刀背,向吉逸然砸来。这一招既避来剑,又攻敌人,王嘉遇看出来他是手下留情了,只以刀背砸打。
吉逸然叱道:“有什么本事,一古脑儿都抖出来吧,我可不领你的情。”口中说着,手上长剑连攻数招。
沙老大微一疏神,嗤的一声,肩头衣服被刺破了一片,肩头也割伤了一道口子。他叽哩咕噜的骂了几句,一柄泼风刀施展开来,狠砍狠杀,招招狠毒。吉逸然剑走轻灵,盘旋来去,长剑青光闪烁,已把对方全身裹住。
王嘉遇看两人拆了数招,已知吉逸然武功在沙老大之上。沙老大刀沉力劲,看起来倒是十分威猛,但刀法失之呆滞。吉逸然以巧降力,时候稍长,沙老大额头见汗,呼吸渐粗,身法已不如初战时的矫捷。
刀光剑影中,只听得吉逸然一声呼叱,沙老大腿上中剑。他脸色大变,纵出三步,右手一扬,三枚透骨钉打了过来。吉逸然扬剑打飞两枚,另一枚侧身避过。她打飞的两枚透骨钉中,有一枚突向王嘉遇当胸飞去。
吉逸然惊呼一声,心想这一次要误伤旁人了。哪知王嘉遇伸出左手,只用两根手指,便轻轻巧巧的将那枚透骨钉拈住了。
沙老大带来的大汉中多人手执火把,将船头照得明晃晃地有如白昼,吉逸然瞧得清楚,不禁一怔:“这手功夫可俊得很呐!原来他武功恁地了得。”
沙老大见吉逸然注视着王嘉遇,面露惊愕之色,乘她不备,又是三枚透骨钉射了过去。
王嘉遇急叫:“姑娘,留神!”
吉逸然急忙转过头来,只见三枚透骨钉距身已不过三尺,若不是得他及时呼叫,至多躲得过一枚,下面两枚却万万躲避不开,急忙侧头让过了一枚,挥剑击飞了另外两枚,转身向王嘉遇点头示谢,挺起长剑,向沙老大直刺过去。
沙老大一击不中,早已有了防备,提起泼风刀一轮猛砍。吉逸然恨他歹毒,出手尽是杀招。拆了数招,沙老大右膀中剑,呛啷啷一响,泼风刀跌落船板。吉逸然抢上一步,挥剑将他右腿砍下。沙老大长声惨叫,晕了过去,他手下众人大惊,拥上相救。吉逸然掌劈剑刺,登时打死了七八人。
王嘉遇看着不忍,说道:“吉姑娘,饶了他们吧!”吉逸然毫不理会,继续刺杀,又伤了两人。余人见她下手狠辣,纷纷跳江逃命。吉逸然顺手一剑,割下沙老大的首级,跟着两脚,把他首级和尸身都踢入江中。
王嘉遇心下不快,暗想你既已得胜,何必如此心狠手辣,转头看马老板时,他早已吓得全身瘫软,动弹不得。
跳入江中的流沙帮众纷纷爬上小船,摇动船橹,如飞般向下游逃去。
王嘉遇说:“他们要抢你财物,既没抢去,也就罢了。何苦多伤性命?”
吉逸然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没见他刚才的卑鄙恶毒么?要是我落入他手里,只怕还有更惨的呢。你别以为救了我一次,就可随便教训人家,我才不理呢。哼!”王嘉遇默然不语,心想这姑娘实在不通情理。
吉逸然拭干剑上血迹,还剑入鞘,向王嘉遇一揖,忽然甜甜的一笑,说道:“王公子,适才幸亏你出声示警,叫我避开暗器,谢谢你啦。”
王嘉遇脸上一红,还了一揖,心下发窘,无言可答。只觉这姑娘有礼时温若处子,凶恶时狠如狼虎,真是阴晴不定,不知到底是什么性子。
吉逸然叫船夫出来,吩咐洗净船头血迹,立即开船。船夫见了刚才的狠斗,哪敢违抗?提水洗了船板,拔锚扬帆,连夜开船。
吉逸然又叫船夫取出马老板的酒菜,喧宾夺主,自与王嘉遇在船头赏月。她绝口不提刚才恶斗,也不谈论武功,喝了几杯酒,说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哼,青天只怕也管它不着呢。明月几时爱出来,便出来,不爱出来便不出来。王公子,你说是不是?”
王嘉遇听她忽然掉文,只得随口嗯了一声。他小时候跟着王子伦念过几年书,后来王子伦教育他说乱世允武不允文,便改教他兵书战策。自从跟颜谷峰学武后,虽然晚间偶然翻阅一下书籍,但不当它是正经功课,是以文学上所知甚是有限。
吉逸然说:“王公子,月白风高,如此良夜,咱们来联句,好不好?”王嘉遇说:“联句?什么叫联句?我可不会。”吉逸然一笑不答,替王嘉遇斟了杯酒。忽见前面江上一叶小舟破浪而来,虽是逆水,但驶得甚快。吉逸然脸色一变,冷笑数声,只管喝酒。
坐船顺风顺水,冲向下游,转眼间两船驶近。吉逸然掷下酒杯,突然飞身跃起,双脚在船篷上点了几点,落在后梢,从船老大手里抢过舵来,只一扳,坐船船头向左偏斜,对准了小船直撞过去。小船忙要避让,哪里还来得及,只听一声巨响,两船已然相撞。
王嘉遇叫得一声:“使不得!”已见小船上跃起三个人影,先后落在坐船船头,身手均颇迅捷。这时小船一侧,翻了过去,船底向天。王嘉遇老远看出小船上原有五人,除这三人外,尚有两人,一个掌舵,一个打桨。这两人不及跃起,都落入水中,只叫得一声“救命”便沉落江底。这一带江面水急礁多,就算熟识水性,黑夜中跌入江心也是凶多吉少。
王嘉遇暗怪吉逸然歹毒,无端又去伤人。等两人从水中冒上,当即伸手扯断帆索,咬在口中,双足在船舷上一撑,飞身落向江中,一手一个,抓住落水的两人头发,借着牙齿咬住帆索之力,在江面打了个圈子,提着两人回到座船,这一下既使上了山岸功内劲,又用了玄诚所授的梯云纵轻功。
只听四人齐声喝彩。一人正是吉逸然,她已从船梢跃回船头,另外三个则是从小船跳上来的。
王嘉遇放下两人,月光下看那三人时,一个是五十多岁的枯瘦老者,留了疏疏的胡子,一个是中年大汉,身材粗壮,另一个则是三十岁左右的妇人。
那老者阴恻恻一笑,说道:“这位老弟好俊的身手,请教尊姓大名,师承是哪一位?”
王嘉遇抱拳说道:“晚辈姓王,因见这两位落水,怕有危险,这才拉了起来,并非胆敢在老前辈面前卖弄粗浅功夫,请勿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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