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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者见他十分谦恭,颇出意料之外,只道他是怕了自己,冷笑一声,对吉逸然说:“怪不得你这小娘皮越来越大胆啦,原来有了这么硬的一个帮手。他是你的相好么?”
吉逸然登时满脸通红,怒喝:“我尊称你一声长辈,你说话给我放尊重些!”
王嘉遇心想:“看这些人神气,全都不是正人,我可莫卷入是非漩涡之中。”于是朗声说道:“在下与这位姑娘也是萍水相逢,谈不上什么交情。我奉劝各位,有事好好商量,不必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
那老者还未接口,吉逸然狠狠瞪了王嘉遇一眼,怒道:“你要是害怕,那就上岸走你的路吧!”王嘉遇心想:“这个姑娘当真蛮不讲理。”默然不语。
那老者听了王嘉遇口气,知道他不是吉逸然的帮手,欢喜说:“公子既跟这姓吉的没有瓜葛,那好极啦。等我们事了之后,我再和王公子详谈,咱们很可以交交朋友。”言下颇有结纳之意。王嘉遇不便回答,作了一揖,退在吉逸然身后。
那老者对吉逸然说:“你小小年纪,做事这等心狠手辣。沙老大打不过你,你赶了他走,也就罢了,干嘛要伤他性命?”
吉逸然说:“我只一个人,你们这许多大汉子一拥而上,我不狠一些成么?还说人家呢?也不怕旁人笑你们以大欺小、以多欺少。有本事呐,就把人家的金子给拾下来啊。不要等我捡了,又是阴魂不散的追着来要,想吃现成么?也不知道要不要脸呢?”她语音清脆,咭咭呱呱的一顿抢白,那老者给她说得哑口无言。
那妇人突然双眉竖起,骂道:“你这小娘皮,你家大人把你宠得越来越没规矩啦。我要问问你爷爷去,是谁教你这般目无尊长?”吉逸然说:“尊长也要有尊长的样儿,想摆摆空架子,来捡便宜,那可不成。”
那老者大怒,右手噗的一掌,击在船头桌上,桌面登时碎裂。吉逸然说:“刘老爷子的功夫如何,我早就知道,左右也不过这点玩艺儿,又何必在小辈面前卖弄?你要显功夫,去显给我爷爷们看。”那老者说:“你别抬出你那几个爷爷来压人。你爷爷便怎样?他们真有本事,也不会让女儿给人糟蹋,也不会有你这小杂种来现世啦!”吉逸然惨然变色,伸手握住了剑柄,一只白玉般的手不住抖动,显是气恼已极。那大汉和妇人却大笑起来。
王嘉遇见吉逸然脸颊上流下两道清泪,心中甚是怜惜,暗想:“她行事比我老练得多,怎么给人一激就哭了起来?这老头儿跟人吵嘴,怎地又去骂人家的父母?年纪一大把,却不分说道理,乱七八糟的,尽说些难听话来损人。”他本来决意两不相助,但眼见吉逸然被人欺侮,却动了相助之念。
那老者阴森森说:“哭有什么用?快把金子拿出来。我们自己也不贪,金子要拿去给沙老大的寡妇。再说,这位王公子也该分上一份。”王嘉遇忙摇手说:“我不要!”
吉逸然气得身子发颤,跺脚哭着说:“我偏偏不给!”
那大汉哼了一声,见坐船虽已收帆,但仍顺水下流,举起船头的大铁锚,在空中舞了一个圈,向岸上掷去。那铁锚连上铁链,不下两百多斤,他掷得这么远,力气确实非同小可。铁锚一落在岸上,大船登时停了。那大汉叫道:“你到底拿不拿出来?”
吉逸然举起左袖,拭干了泪水,说道:“好,我拿给你们。”奔进船舱,过了一会儿,双手捧着一个背包出来,看模样甚是沉重。那大汉正要伸手去接,吉逸然喝道:“呸,有这么容易的!”手上使劲,那背包直飞出去,扑通一声大响,落入江心,叫道:“你们有种就把我杀了,要想得金子吗?别妄想啦!”那大汉气得哇哇大叫,拔刀向她砍来。
吉逸然一掷出包裹,早已拔剑在手,刷刷两剑,还刺大汉。
那老者叫道:“住手!”大汉回架来剑,跃开两步。
那老者向吉逸然侧目斜视,冷笑说:“果然龙生龙,凤生凤,乌龟原是王八种。有这样的奸贼老子,就生这样的奸诈小畜生。今日再让你这小辈在老夫面前放肆,我就不姓刘啦。”也不见他身子晃动,突然拔了起来,落在吉逸然面前。吉逸然挺剑刺去。那老者空手进招,运掌成风,攻势凌厉之极。吉逸然虽有长剑在手,却被他逼得连连倒退。拆得十多招,吉逸然右腕忽被他手指点中,长剑当啷落地。那老者脚尖一挑,把剑踢了起来,左手握住剑柄,右手搭定剑尖,双手里弯,啪的一声,剑身登时折断。吉逸然吃了一惊。
老者喝道:“今日不在你身上留个记号,只怕你日后忘了老夫的厉害!”手持断剑,向她脸上划去。吉逸然惊呼闪避。老者步步进逼,毫不放松,左手递出,剑尖青光闪烁,眼见便要划到吉逸然脸上。
王嘉遇心想:“再不出手,她脸上非受重伤不可。”从囊中掏出一枚硬币,向老者手中断剑上投去。铛的一声,老者只感手上一震,一枚暗器打在断剑之上,撞击之下,虎口一痛,断剑竟自脱手。吉逸然本已吓得面色大变,这时喜极而呼,纵到王嘉遇身后,拉着他的手臂,似乎求他保护。
那老者名叫刘春荣,是流沙帮的帮主,在浙南一带,除了吉祥堡五老、瞿龙老师等寥寥数人,武功数他为高。他十指练就大力鹰爪功,指力比寻常刀剑还更厉害。哪知竟被对方一枚小小硬币将手中兵刃打落,真是生平未遇之奇耻大辱,登时面红过耳,却又不禁暗暗心惊:“这小子的手劲怎地如此了得?”
那大汉秦硕放和妇人严三娘子都是流沙帮高手,他二人也都看出王嘉遇武功惊人,心想反正金子已给丢入江中,今日有这硬手在这里,无论如何占不到便宜了,不如交待几句场面话,就此退走。严三娘子叫道:“老爷子,咱们走吧。冲着这位王公子的面子,今日就饶了这小娘皮吧。”
吉逸然叫道:“见人家本领好,就想走啦,你们流沙帮就会欺软怕硬,羞也不羞?”王嘉遇眉头一皱,心想这姑娘刚脱大难,随即如此尖酸刻薄,不给人留丝毫余地。严三娘子给她说得神情狼狈,动武又不是,不理又不是,满脸怒容。
刘春荣也感难以下台,强笑说:“这位公子功夫真俊,今日相逢,也是有缘,咱俩来玩一趟拳脚如何?”他在大力鹰爪手上下过二十余年苦功,颇具自信,心想你这小子暗器功夫虽好,在拳脚上却决不能输了给你。
王嘉遇寻思:“如和这老者一动手,就算是助定了吉逸然。这姑娘心胸狭隘,刁钻狡猾,为了一些金子便胡乱杀人,决不是益友,何必为她而无谓与人结怨。”于是拱手说道:“晚辈初涉江湖,不知天高地厚,一点微末小技,如何敢在老前辈面前献丑?”
刘春荣微微一笑,心想:“这年轻人倒很会做人。”他乘此收场,说道:“王公子太客气了!”说罢,狠狠瞪了吉逸然一眼,说道:“终有一天,让你这小娘皮知道老夫的厉害。”转头对秦硕放与严三娘子说:“咱们走吧。”
哪知吉逸然追上说:“你有多厉害,我早就知道啦。见到人家功夫好,就是不敢动手,巴不得想早早扯呼,赶回家去,先服几包定惊散,再把头钻在被窝里发抖。”她嘴上丝毫不肯让人,立意要挑拨刘春荣与王嘉遇过招。她看出王嘉遇武功高强,刘春荣绝不是对手。这一来不但刘春荣尴尬万分,连王嘉遇也自发恼。
刘春荣怒道:“这位王公子年纪虽轻,可是很讲交情,来来来,咱们来玩一手,别让无知小辈说老夫没胆子。”王嘉遇说:“老前辈何必和她一般见识,她是玩笑话。”刘春荣说:“你放心,老夫决不和你当真便是。”
吉逸然冷冷说:“还说不怕呢,没动手,先套交情,赶快还是别过招的好。我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哼,哼,这算什么?我可说不上来啦。刘老爷子,你既然怕得很,何不请这位王公子回去,请他来当流沙帮的帮主呢?”
刘春荣怒气冲天,一语不发,挥拳劈面向王嘉遇削去,掌缘将近他面门,倏地收回,叫道:“嘿嘿,王公子,来来来,我请教请教你的高明招术。”
到了这地步,王嘉遇已不能不出手,只得纵到船头中间,说道:“老前辈掌下留情。”刘春荣说:“好说,好说。你进招吧,大家初次见面,无冤无仇,点到即止便是。”吉逸然说:“是啊,王公子,他在讨饶呢,苦苦哀求你别打痛了他的老骨头。”刘春荣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向吉逸然吐了过去。吉逸然嘻嘻一笑,侧身避过。王嘉遇知道若再谦逊,那就是瞧人不起,当下展开军体拳,发拳当胸打去。
刘春荣和旁观三人本来都以为他的武功有独到之秘,哪知使出来的竟是部队里最寻常不过的军体拳。敌对三人登时意存轻视,觉得这年轻人不过如此。吉逸然脸上不自禁露出失望的神色。
刘春荣心中暗喜,双拳如风,连抢三下攻势,满拟自己的大力鹰爪手江南独步,三四招之间就可破去对方军体拳。哪知王嘉遇轻描淡写的一一化解。再拆数招,刘春荣暗暗吃惊,原来对方所使虽是极寻常的拳术,但每一招均是含劲不吐,意在拳先,举手抬足之间隐含极浑厚的内力。军体拳本以抢先为主,但他全不抢攻,只是展开架式,使刘春荣双手欺不近身。
刘春荣心中焦躁,心想他明明是在让着自己,如被吉逸然一说穿,老脸可挂不住了。蓦地拳招一变,改掌为抓,双手手指尽是抓向对方要害,一招一式,越来越快。
王嘉遇心想:“此人鹰爪手练到此地步,也非一朝一夕之功,得给他留下颜面,如不让他一招,吉姑娘免不得还要说嘴。”他自艺成下山,此刻是初次与人动手过招,决意遵照师父叮嘱,容让为先,眼见刘春荣右手向自己肩头抓来,故意并不退避。刘春荣大喜,心中倒并不想伤他,只拟将他衣服撕破一块,就算赢了一招,哪知一抓到他的肩头,突觉他肌肉滑溜异常,竟像水中抓到一条泥鳅一样,一下子就被他滑了开去,正自一惊,王嘉遇已跳开两步,说道:“我输了!”刘春荣拱手说:“承让,承让!”
吉逸然说:“他是真的让你,你功夫虽然不行,自知之明倒还有的,知道了就好啦!”
刘春荣脸一板,正待发作,忽见岸上火光闪动,数十人手执兵刃火把,快步奔来。当先一人叫道:“刘老爷子,已把那小娘皮抓到了吧?咱们把这小娘皮剐了,给沙老大报仇!”
吉逸然见对方大队拥到,虽然胆大妄为,心中也不禁惴惴。
刘春荣叫道:“阮家兄弟,你们两人过来!”岸上两人应声走到岸边,见坐船离岸甚远,扑通两声跳入江内,迅速游到船边,水性极是了得,单手在船舷上一搭,扑地跳了上来。刘春荣说:“那包货色给这小娘皮丢到江心去啦,你哥儿俩去捡起来!”说着向江心一指。阮家兄弟跃落江中,潜入水内。
吉逸然一扯王嘉遇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一定要帮我,他们要杀我呢!”
王嘉遇回过头来,月光下见她容色愁苦,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气,便点了点头。吉逸然拉住他的手说:“他们人多势众。你想法子斩断铁链,咱们开船逃走。”王嘉遇还未答应,只觉吉逸然的手又软又腻,柔若无骨,不禁心内一荡。这时候,吉逸然便让他做什么事,他都会答应的。
这时刘春荣已留意到两人在窃窃私议,回头望来。吉逸然把王嘉遇的手捏了一把,突然猛力举起船头桌子,向刘春荣等三人推去。
秦硕放与严三娘子正全神望着阮家兄弟潜水取金,出其不意,背上被桌子一撞,惊叫一声,一齐掉下水去。刘春荣纵身跃起,伸掌抓出,五指嵌入桌面,用力一拉一掀,格格两声,吉逸然握着的桌脚已然折断。刘春荣知道秦硕放与严三娘子都不会水性,这时江流正急,阮家兄弟相距甚远,不及过来救援,忙把桌子抛入江中,让二人攀住了不致沉下,随即双拳呼呼两招,向吉逸然劈面打来。
吉逸然提了两条桌腿,护住面门,急叫:“快!”王嘉遇提起铁链,内劲到处,一提一拉,那只大铁锚呼的一声,离岸向船头飞来。刘春荣和吉逸然大惊,忙向两侧跃开,回头看王嘉遇时,但见他手中托住铁锚,缓缓放在船头。铁锚一起,坐船登时向下游流去,与岸上众人慢慢远离。刘春荣见他如此功力,料知若再逗留,决计讨不了好去,双足一顿,提气向岸上跃去。
王嘉遇看他跃去的身法,知他跃不上岸,提起一块船板,向江边掷去。刘春荣下落时见足底茫茫一片水光,正自惊惶,突见船板飞到,恰好落在脚下水面之上,当真大喜过望,左脚在船板上一借力,跃上了岸,暗暗感激他的好意,又不禁佩服他的功力,自己人先跃出,他飞掷船板,居然能及时赶到。
吉逸然哼了一声,责备说:“不分青红皂白,便是爱做滥好人!到底你是帮我呢,还是帮这老头儿?让他在水里浸一下,喝几口江水不好吗?又不会淹死人。”
王嘉遇知道这姑娘古怪,不愿再理,心想这种人还是少加招惹为妙,自己救了她性命,她非但毫不感恩,反而如此无礼数,当下也不接口,回到舱里睡了。
次日下午,船到建德,王嘉遇谢了马老板,取出五百元船钱给船老大。马老板定要代付,王嘉遇推辞不得,只得又作揖相谢。
吉逸然对马老板说:“我知你不肯替我给船钱。哼,你就是要给,我也不要你的。”从背包中取出一只十两重的银元宝来,掷给船老大,说道:“给你。”船老大见这么大一只元宝,吓得呆了,说道:“我找不了零钱。”吉逸然说:“谁要你找?都给你。”船老大不敢相信,说道:“不用这许多。”吉逸然骂道:“啰嗦什么?我爱给这许多,就给这许多。你招得我恼起来,把你船底上打几个窟窿,让你这条船沉了!”船老大昨晚见她力杀数人,凶狠异常,不敢多说,连谢也不敢谢,忙把元宝收起。
吉逸然在桌上打开背包,一阵金光耀眼,背包中累累皆是黄金,十两一条的金条总有二百来条,她右拳在金条堆中切了下去,平分成两份,将一份包在背包里,背在背上,双手把另一堆金条推到王嘉遇面前,说道:“给你!”王嘉遇不解,问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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