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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折 险关易渡,悉断红尘【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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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座容不下三人并坐,中年樵夫便担着柴,跟在骡车旁边,与大汉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那些……都是什么人呀?”虬髯大汉问。

“不知道,以前没见过。”中年樵夫摇头,片刻又低声道:“都是些江湖人罢?呸,净是欺负善良的老百姓!”老妇听见,慌忙“嘘!”一声:“小声点!你逞什么能?他们有刀啊,惹得起么?”

中年樵夫面有不豫,只是不敢忤逆母亲,悻悻然闭上了嘴。

大汉满脸堆笑,怪有趣的眺望前方,似乎一点也不以为意。

后方队伍越排越长,忽听有人大声鼓噪:“喂!前头在搞什么玩意儿?”两名武官装束的青年扶刀而出,队伍里响起一片嗡嗡低响,此起彼落:

“……哎,是流影城的人!”

“来啦来啦,终于等到啦!”

“给他们一点儿颜色瞧瞧!”

那两名青年,正是流影城巡城司的弟子。流影城近日忙于张罗竞锋大会的事,各司人马管制休假,尤以巡城司最为辛苦,所有人员的轮休假通通取消,只每日分批让卸下勤务的弟子去镇上散散心,四个时辰内便即回城,不准留宿过夜。

这两人天没亮便下了岗哨,相偕下山散心,却遇着拦桥检查,忍不住越众而出。

桥头的那群红衣大汉围了过来,为首之人形貌狞恶,粗声道:“你们两个才不是玩意儿!滚回去排好,再要啰皂,老子一刀劈了你投胎!”

高的那名巡城司弟子火了,一拍钢刀:“我入流影城三年,头一回听到有人敢劈流影城武卫的。你们是哪里来的土匪地痞?”锵的抽出半截钢刀,故意往那人面上一转,映得他眼前一白,伸手遮住眉眼。

巡城司的高弟子甚是得意,正想回头唤众人过桥,忽然腰间一痛,那红衣匪徒飞起一脚,踹得他身子往后一弹,双膝跪地,俯趴着不住呕出酸水。

“你流影城来的呀?正好!”红衣汉子踩着他的脑袋,狠笑道:“老子就是要找流影城的人!拉到一边去仔细盘问,指不定,你便是老子要找的人!”同伙齐发一声喊,七、八把钢刀分架着两人,缴下佩刀,便要拉进绳圈里去。

总算另一名较矮小的巡城司弟子头脑清楚,见了这伙穷凶极恶的德行,再与赭红衣衫稍一联想,白着脸道:“你们……你们是赤炼堂的人?”红衣汉子狞笑:“看来你要聪明一些。东海七大派同气连枝,好生交代清楚,便放你们过桥去,老子也懒得与你缠夹!”

那矮弟子咬牙怒道:“你也知道七大派同气连枝!这儿离流影城不过几里,你敢在我家的地头拦路圈人,是当流影城没人了么?”

红衣汉子左顾右盼,同伙间爆出一片轰笑。

他从怀里摸出一封朱印公文,以信代手,连搧了那矮弟子几耳光,揪着衣襟往上提,呲牙咧嘴地凑近矮弟子鼻尖:“看清楚,这是镇东将军府颁下的“禁徙令”,任何未经将军批准、擅入东海境内的四道流民,遇令即斩!有窝藏流民、供与棉衣食水者,一体同罪!”把人一推落地,站起身来,冲队伍一扬文书,大吼:

“我们现在怀疑,这里有人窝藏流民,因此设岗盘查,贯彻将军的命令!无辜之人,自然不用担心!”

他目光如狼,一一扫过身前队伍里的百姓,所经之处人人低头,无不股栗。

“排到队子里的人无故离开,就是心虚!有罪之人,就地正法,绝不宽贷!听到没有?”

风声呼啸,更无一人敢答腔,本有些想打主意开溜、甚至偷向流影城通风报信的人,全都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妄动。红衣汉子满意点头,指挥手下将那两名巡城司弟子捆起来,也不盘问什么,径自扔进圈禁处,与其他可疑之人同置,颇有示众立威的味道。

中年樵夫看得忿忿不平,低声咒骂:“将军府颁得什么“禁徙令”,都教这帮匪徒拿来为非作歹了!这儿离边境不知有几百里,从没见有什么四道流民。真正该正法的,只有这帮无法无天的凶徒!”

老妇唯恐被红衣人听见,双手交握,置在胸前直摇晃:“龙王大明神保佑哇!你呀,少说两句成不成?”

队伍前进的速度稍稍加快,被赶进绳圈里留置的,多半是不超过二十岁的青年男子,没有妇人女子,也无老妪幼童。之后又有几名巡城司弟子到来,也是不由分说便被逮住,扔进围着绳圈的溪畔湿地,照例一句不问;遇到唠叨或抵抗的,便饱以一顿老拳。

中年樵夫越看越怒,小声道:“这到底是怎么了?这帮人到底想抓谁啊?”

--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人。

他们只知道那人出自流影城,年纪不超过二十;之所以还抓了其他年纪相仿的平民百姓,一来是掩人耳目,二来是避免目标乔装改扮。这种撒网捕鱼的作法很笨、很花气力,但只消筛选严实,却出乎意料的有效--

虬髯大汉心里想着,嘴上却没说出来,唇际抿着一抹莫测高深的笑,饶富兴致的观察赤炼堂帮众的行径。

待查的队伍约莫等了一刻,终于轮到那对樵夫母子。虬髯大汉帮忙搀扶她下车,忽见桥面之上,一人远远行来,锦衣道袍、背负刀剑,生得长身玉面,脸色却有些白惨;行走间双目游移,身体紧绷,颇似惊弓之鸟。

(是他!)

虬髯汉子还未开口,却见那为首的赤炼堂帮众并未拦阻,反倒迎上前去,恭恭敬敬一抱拳:“苏道长!您怎么来了?”那青年道人剑眉一挑,倒像要跳起来似的,尖声道:“怎么?这条路我行不得么?”

那名帮众笑道:“苏道长哪儿的话!只是上头有吩咐,今儿法雨溪的桥面上许进不许出,正拦路检查哩!”那苏姓道人警醒过来,低声道:“是……在找“那个人”么?”

“正是。”那人苦笑道:“只约略说了年纪,连张图像也无,真个是大海捞针,净是瞎折腾。是了,道长过桥,可是要往流影城去?”

道人摇头:“不上流影城,我在这儿迎接真人宝驾。”过了一会儿,忽然颤着面皮扭曲一笑,尖声道:““那人”……我却是见过的。”自顾自的咯咯发笑,笑得全身发抖,阴柔中有股说不出的森寒怕人。

那帮众却不以为忤,惊喜道:“苏道长,苏大爷!您若帮忙认出了这厮,那可是大功一件。我杨七定然为您点长明灯,一辈子给您这位活神仙烧香……”谀词不断,连拍道人马屁。众人听得肉麻,道人却似十分受用,目光移向桥头,蓦地一怔,定定停在虬髯大汉的脸上。

虬髯大汉转过无数念头,心想:“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护身符,可别平白错过了。”打定主意,不闪不避,冲着他大方一笑,挥手道:“哎呀,这么巧?咱们好久不见啦,苏师弟。”

道人像被踩着了尾巴的猫,猛跳了起来,苍白的脸上胀起两团病态的酡红,尖声怒道:“谁是你师弟?胡彦之,你可别半路认亲戚!”虬髯大汉笑道:“你师父要喊我师父一声“掌教师兄”,愚兄算来还痴长了你几岁,怎不能喊你一声师弟?”

那暴跳如雷的苍白道人,竟是鹿别驾的徒儿苏彦升。而那驾车的虬髯汉子不是别人,却是此际应当作客流影城中的“策马狂歌”胡彦之。

那赤炼堂的小头目杨七在帮中尽管身分不高,也是混过江湖的,岂不知“策马狂歌”的大名?愕然道:“这位……是天门鹤真人的高足么?失敬、失敬!”胡彦之笑道:“大哥客气。我师父只剩我这么个徒弟活着,没比过也不知是高足还是低足。”

杨七干笑:“胡……胡大侠说笑了。”心想方才的恶形恶状都给瞧了去,此人在江湖上威名素着,说是嫉恶如仇;倘若苏道长镇他不住,只怕还要费一番力气应付。却听苏彦升寒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胡彦之笑道:“我在流影城作客,白吃白住了好一阵子,横二总管精打细算,硬是不肯吃亏,非要我带个人去求医不可。我本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但流影城好酒好菜住得舒服,我以后还想再来,只好勉为其难,走他妈的一趟。”

苏彦升大起疑心,冷笑道:“要医什么人?又去哪里求医?”

胡彦之耸肩一笑。“前些日子,流影城中的不觉云上楼出了事,你知不知道?”

苏彦升与杨七面面相觑,杨七惊喜交迸,苏彦升却是泛起一丝恶意的笑容:“横疏影把人托你,当真瞎了狗眼!”回头尖叫:“杨七!人就在里面……”

没等他说完,杨七一声令下,十几名赤炼堂众将篷车团团围住,他从车后将布帘掀开,只见车内躺着一名全身、头脸都裹满白布之人,身旁另有一名容貌清秀的婢女服侍。那婢女似是吓得傻了,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双手抓着拭汗用的白巾,睁着一双空洞的漆黑大眼面无表情,尖尖的瓜子脸蛋比白巾还要白惨。

杨七一愣。车里哪有什么十八九岁、流影城出身,名叫“耿照”的黝黑少年?真是活见鬼了!

苏彦升跃进篷车里,又掀帘自车座旁一跃而出,怒指胡彦之:“你!把那耿……那人藏到哪儿去了?就是当日在烽……烽火台……与你一道的那名少年,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胡彦之见他说到“烽火台”三字时,不禁舌头打结、浑身发颤,灵光一闪:“难不成……他竟被妖刀吓破了胆子?”越看越像,故意板起面孔:“你在胡扯什么?这位是流影城的厨工阿傻,那日便是他被妖刀天裂附了身,当场将两名臬台司衙门的公人从头到脚劈成了四半,肠子流满一地,那个血啊,啧啧……”

苏彦升失声尖叫,踉跄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颤着挥手:“别……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旁人都被他的模样吓到,纷纷走避,连赤炼堂众也不知所措,怔在当场。

胡彦之不以为意,继续道:“这人拿妖刀杀了许多人,连自个儿的头脸也给劈坏啦。流影城主也算跟我拜了把子,就托我带他找大夫治治,省得他那张脸活像是摔烂的西瓜似的,纱布一打开便流了一地的红汤……”

苏彦升坐在地上,双手无助地举在胸前,疯了似的尖叫不休,仿佛又回到了当日万劫横扫之下、遍地都是赤浆肉泥的修罗场,看不见的黏稠鲜血劈头夹脸地泼了他一身,那温热的液感与冲鼻的气味如鬼魂般纠缠不去,无休无止--

“啪!”杨七实在是受不了了,甩手打了他一记耳光。苏彦升愕然闭口,瘫坐着不住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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