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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喝骂声,开始有些飘渺虚幻,随后逐渐变得真实起来。樊简慢慢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年轻的男性面孔,他只觉得这人和自己的叔叔很像,一样的浓眉大眼,一样的瘦削脸庞,一样薄薄的嘴唇边挂着温暖和煦的笑容,他觉得自己胸中一热,抬手抱住那人的脖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嘴里不住喊道:“叔叔,爷爷死了,妈妈也丢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人被樊简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一时间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一旁正在指着江尧三人厉声喝骂的魏风也停了下来,满脸诧异的盯着这突然出现的滑稽一幕。樊简哭了一阵,突然察觉气氛有些不对,这里好像不是自己家的小院,这人也并没有叔叔身上那股好闻的太阳光的味道,再看这人身上穿的衣服,樊简顿时吃了一惊,急忙松开手,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首先看见旁边缩头缩脑站着的江尧三人,然后是满脸余怒未消的魏风,他顿时吓得一个机灵,下意识就向一侧挪动身体,不想却被挡住去路,他急忙转身看去,正是他从水中拼命想要救出的女孩。
原来,魏风到客栈中寻找掌柜,说明来意后,客栈老板让他稍候,便快步进入后堂,少顷出来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如今正有几名锦衣卫长官在此办理公务,我带你去见他们吧。”魏风吃了一惊,心想:“原来自己在汴梁城遇见的那位神秘人竟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还好自己谨守规矩,否则可能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跟着掌柜来到后堂,见到几名身穿绿色袍服、腰挎佩刀的军官,他本是汴梁城的一个小混混,骤然见到这么多穿戴整齐威武的锦衣卫,不免心中惴惴不安,跪下便要磕头。其中一名约莫三十岁上下,身材高挑匀称、相貌斯文儒雅的年轻人,坐在几人正中间,看起来是他们的头,只见他轻轻摆手道:“这位先生不必多礼,请问如何称呼?”,魏风急忙躬身回答,偷眼瞧去,其他几个锦衣卫只是冷冷的瞧着他。
那年轻锦衣卫接着道:“在下朱冀,司职锦衣卫千户,听说魏先生受人所托来送几名学徒,不知是受何人所托?”魏风道:“那位大人只说姓宋。”朱冀又问:“可是眉间有个黑痣?”魏风急忙点头称是。
朱冀与身旁另一名嘴角一瞥小胡子的锦衣卫对视一眼,脸上隐隐有愤然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正常,继续问道:“你是这些孩子的什么人?”
魏风没想到此人会有这一问,他记得很清楚,那位宋大人只说凑够四个孩子,不计手段。但见朱冀目光灼灼,身后众人也都怒目横眉,大有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的势头,不敢怠慢,急忙躬身结巴道:“额这个草民与这些孩子没有关系。”
朱冀闻言,语气陡然转冷,接着问道:“那这些孩子,可是自愿前来?”。
魏风被他突然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结巴得更加厉害,低声道:“那个宋宋大人只说找四个六岁上下、资质资质较好的孩童,并并未提及是否自愿!”
朱冀猛地一拳砸在桌案上,几乎咬牙切齿道:“所以,你们就抢了别人家的孩子送过来?”
这一变化大大出乎魏风预料,他再也坚持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道:“大人饶命啊,我们也是按照宋大人的吩咐,他说”
朱冀又一拍桌子,问道:“他说什么?”
“他说,只要发现好苗子,不拘任何手段弄到手,只要被选中了就有重赏!”
朱冀再次以拳击案,恨声道:“一群人渣,锦衣卫迟早要毁在这些人手里。”他转身问身旁几名锦衣卫道:“你们觉得应该如何处置?”刚才和他对视一眼的小胡子低声道:“回千总,属下以为,虽然这些孩子并非自愿前来,但是如果我们不收下,他们也决计不会再把人送回去,说不定会卖往更加不堪的地方。我们不如先见见这些孩子,询问一下他们的个人意愿,愿留则将其留下,不愿意则派人将他们送回,您以为如何?”
朱冀略一沉吟,点头道:“好吧,就按你说的办!”转身对跪在地上的魏风道:“带我们去看看几个孩子!”
几人走出内室,来到后院,见马车还停在院中,车里面空无一人,弟弟魏梁也不在,魏风顿时脸色大变,拦住一名店小二询问,才知道几个孩子沿着围墙外的阶梯下江边去了。众人急忙沿阶梯下到栈道,恰好看见樊简奋不顾身营救落水女孩的一幕,朱冀对樊简这种舍身救人的侠义精神大为欣赏,当即展开轻功飞身落到岸边,又将一段枯木抛至水中,他以枯木为跳板,两个纵跃便到达樊简和落水女孩身旁,弯腰一手一个抄起正要沉入水面以下的樊简两人,转身再次踩踏枯木飞回岸边,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身上竟然滴水未沾,岸边和栈道上围观众人禁不住齐声喝彩。
樊简两人被救上岸时均已呛水昏迷,朱冀将两人头低脚高放在岸边沙滩上,命人解开两人上身衣物,他将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伸直,贴紧樊简腹部,暗暗运起内力向上推至喉咙处,如此反复三次,就见樊简突然张开嘴巴,吐出几大口浊水,整个人呼吸也逐渐恢复均匀。他以同样方法救治落水女孩,再回身看樊简时,恰好被突然醒过来的樊简一把抱住脖子,一时竟愣在原地,周围众人也都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这个突然飞出来救人的高手怎么成了孩子的叔叔。
朱冀见两个孩子都清醒过来,忙命人把他们背回客栈,拿干净衣服换了,又要了一桌饭菜,让几个孩子饱餐一顿。那个女孩至此方才彻底清醒过来,吵着要找父亲,樊简只好告诉她实情,女孩大哭不止,几个孩子好生安慰,待她情绪稍微平复一些,樊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和你父亲一起到这里,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那女孩低声道:“我叫宁久微,今年六岁,家在陕北,我娘今年得病死了,爹爹说带我出来投奔南京的亲戚,谋个营生,今天才刚到这里。”
樊简点点头,接着问道:“叔叔是个好人,刚才我们摔倒时候,那么多人看着只有他过来把我们扶起来,那你为什么又会落水呢?”
宁久微一听这话,又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都怪都怪我,要要不是我缠着爹爹下河下河边找贝壳,我也不会掉进水里,爹爹爹爹也不会为了救我丢掉性命,呜呜呜!”
一旁正默默听他们对话的朱冀突然问道:“你认识你们要投的亲戚吗?”宁久微摇摇头,朱冀又和小胡子锦衣卫对视了一眼,轻叹一声问道:“那你以后愿意跟着我去一个叫少年营的地方吗?那里都是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师父会教你很厉害的武功。”
宁久微愣了一下,一时没弄明白朱冀的意思,因为她没见到朱冀飞身救人的功夫,但是一旁江尧沈浪和戚灵玉三人在岸上看得清清楚楚,江尧从小就梦想成为一个行侠仗义的武林高手,于是抢着道:“叔叔,可以学到你那种飞来飞去的功夫吗?”朱冀笑了笑道:“当然可以,不光能学会飞来飞去,还有许多更加厉害的功夫!”江尧激动得原地蹦了一圈,接着问道:“叔叔,我能跟你去吗?”朱冀点点头:“可以去,不过要吃很多苦,你能吃得了苦吗?”江尧拍拍胸脯道:“我最不怕吃苦了!”
朱冀微笑着点点头,看向其他几个孩子。戚灵玉低声问道:“我娘死了,爹爹赌博输了钱,把我卖给坏人抵债,我要是学了功夫,以后是不是就可以打败坏人,不再被卖来卖去了?”
朱冀脸色肃然,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漂漂亮亮的小女孩,身世竟然如此凄惨,他想起自己认识的另一个女孩,当年身世也和这个孩子一样凄惨,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锦衣卫高手,也许少年营为他们这样的孩子提供了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想到这,他重重的点点头,微笑道:“当然可以,以后一定不会再有坏人敢招惹你!”
戚灵玉激动得小脸通红,高声道:“那我也愿意去!”
朱冀目光转向沈浪,沈浪咽下嘴里的一大口食物,低声问道:“你那个少年营里,每天都能吃饱饭吗?”
朱冀有些哭笑不得,以为这只是一个贪吃的小孩,于是笑着答道:“当然可以,里面不仅吃得饱,还吃得很好呢。”
沈浪语气平淡道:“那我也愿意,我从小没爹,四岁时候娘也死了,我再也不想挨饿了!”
朱冀神色又是一滞,没想到这也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他最后看向还未表态的两个孩子,宁久微看了看戚灵玉,这两个年龄相仿的小女孩,经过短暂的相处,已经成了好朋友,低声道:“只要有人陪我玩,我也愿意去。”
朱冀点点头,这回倒是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此时就剩下樊简,朱冀盯着这个一直埋头吃饭的孩子,心中也有些奇怪。说实话,他是真的有些喜欢这个孩子,小小年纪便有一颗见义勇为之心,这是最难得的,可是自从他把自己错认成叔叔以后,就开始对自己和手下几个人疏远起来,偶尔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有恐惧,有警惕,甚至还有—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一丝怨恨。
见樊简还是不说话,朱冀看向魏风,又指指樊简问道:“他叫?”魏风急忙接道:“朱大人,他叫樊简。”又转向樊简厉声道:“樊简,朱大人问你话呢,你耳朵聋了吗?”
此时,樊简的小脑瓜正飞速运转,他想:“这几个人看起来都不像是上次去过我家的那些人,而且去过我家的那些人也没见过我的面貌,我可以跟着混进去,慢慢寻找杀害自己亲人的凶手,只要小心些,不被他们发现真实身份,应该不会有危险。”
他趴在那里只顾大嚼碗里的鸡腿,众人都以为他饿极了,哪想到他小小的脑瓜里还转着这么多念头?听见魏风叫他,知道再也混赖不过,便抬起头,假装揉揉肚子道:“终于吃饱了,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额你们都看着我干嘛?”
众人一阵无语,还是江尧动作快,跑过来扒着樊简肩膀道:“我们是不是好兄弟?”樊简点点头:“当然是!”江尧兴奋起来:“是好兄弟就一起跟着朱叔叔去少年营学功夫,你是没看见他刚才救你们时候在天上飞来飞去,简直太厉害啦!”他一边说还一边夸张的比划着,继续道:“只要跟他去,我们以后也能像他一样厉害,快说,是去还是去还是去?”
众人听他说得夸张搞笑,都不禁莞尔,戚灵玉一脸的期待,她当然希望樊简哥哥能跟他一起去。樊简假装很无奈,拉开江尧的手,说道:“有这样的好事,你怎么不早说?我当然也要去啦!”江尧“切”了一声:“谁让你只顾着吃!”
朱冀敏锐的察觉到,这个小男孩一定隐藏了什么东西,如此年龄竟然就已经有了一些城府,这孩子的经历一定也不简单,不过见他不说,朱冀也不再追问。他现在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把这些孩子在留在外面固然还会吃更多的苦,甚至可能无法活命,可是进了那个地方,最后也会被改造成一个冷血杀手,失去原来的本性,再也无法过上普通人的生活,这对他们就一定好吗?
朱冀用力摇了摇头,驱散脑海中杂乱的想法,他决定还是将几个孩子都带去少年营吧,毕竟自己也只是一个锦衣卫千户,解决不了更多更远的问题。至于魏氏兄弟那边,他则严厉斥责一顿,令二人今后不得再从事拐带儿童的营生,否则一经发现,绝不轻饶,这二人本想赚取一场富贵,没想到不仅分文未得,还搭上不少盘缠,甚至险些丢了性命,当下便灰头土脸的赶车返回汴梁城。